當黎暉說要替茉莉過生日的時候,清芙以為那大概會是類似一場兒童的生日聚會,比如租下麥當勞一層樓,邀請一群小朋友前來同歡,又或者帶她到高級餐廳打一頓牙祭,飯後切生日蛋糕。
她沒想到,黎暉竟安排了一趟短程旅行。
兩天一夜。
這兩天,他將開車載她們母女倆到花蓮海洋公園,晚上則訂了遠來大飯店的豪華海景套房。
她不敢相信。
“兩天一夜?你怎麼可能有空?”她對著電話質疑。“你的研究計劃呢?你不是得做實驗嗎?”
“試驗什麼時候做都可以。”他閑閑地解釋。“現在隻是一些觀察記錄,我已經請院裏的實習醫生幫我照看著了。”
交代給實習醫生?他能放心嗎?
“那門診呢?你的病人呢?”
“周末沒有門診,小姐,我也不需要值班,如果病人臨時有狀況的話,他們自然會通知我。”
“可是……”
“總之我這邊完全沒問題。你呢?周末應該可以下排工作吧?”
“可以是可以……”她遲疑。問題是,她該答應他用這種方式為茉莉慶生嗎?兩天一夜耶!“你瞞著你未婚妻帶我們去旅行,她如果知道了會生氣吧?”
“她已經知道了。”他語氣輕淡。“我跟她說了。”
什麼?清芙驚愕。他竟然連這種事都直接跟傅月眉說?對方真的一點都不吃醋嗎?
“我很希望有機會能跟茉莉多相處。”他沉聲說,語氣裏含著令她心驚的深刻意味。
是她聽錯了嗎?怎麼他似乎有些責怪她的意思,好像在怨她剝奪他跟女兒相處的時間。
他當然不曉得茉莉是他親生女兒,是吧?
清芙緊握著話筒,心髒怦怦地跳,臉色蒼白。
她終於答應了黎暉的安排。她告訴自己,是因為想讓他們父女倆有機會相處,不是因為自己也想見他。
她是為了茉莉才答應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一再為自己做心埋建設,出門前一天晚上,她翻箱倒櫃,找出茉莉的相簿,以及從出生以後拍的幾卷錄影帶。
“媽咪,那些是要帶給黎叔叔看的嗎?”茉莉好奇地問。
“嗯。”清芙悵然點頭。
“真的嗎?”茉莉害羞地捧著自己微熱的雙頰。“黎叔叔會不會不想看啊?茉莉以前做了很多蠢事耶!好丟臉。”
“他會想看的。”清芙幽幽地回答。如果他知道茉莉是他親生女兒,一定會很想看的——這些,全是她從他身上剝奪來的珍貴寶藏。她將相簿及錄影帶仔細收入行李袋裏,拉上拉鏈。“對了,茉莉,不可以告訴阿媽我們是跟黎叔叔一起去旅行喔,阿媽以為隻有我們兩個人去。”
“我知道啦。”茉莉笑著保證。“我才沒那麼笨呢!”開玩笑,要是讓阿媽知道這件事,這趟旅行肯走去不成了。
她可是滿心期待著能和黎叔叔一同出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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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早晨,黎暉開一輛深藍色淩誌休旅車,來接清芙母女倆。
因為隻有三個人,黎暉放倒後麵兩排座椅,後座寬敞的車廂等於是茉莉一人獨享,她興奮不已,或坐或臥,或站或跳,樂得很。
“茉莉!你做什麼?還不快點坐好!”清芙回頭斥責。
“沒關係,讓她玩吧。”黎暉比了個手勢。“生日的人最大,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對吧?”他對映在後視鏡裏的小小身影眨眼。
茉莉看見了,也回扮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卻不再鬧了,乖乖坐好,抓起黎暉送她的捷克傀儡木偶,扯著線玩耍。
木偶隨著她的操弄搖擺肢體,她裝出尖細的嗓子,替木偶配音。
“哇!我今天好高興,爸爸要帶我出去玩呢。我們要去海洋公園玩喔,聽說那裏有很聰明的海豚,還有很厲害的海暫,好棒呢!”
聽聞女兒的自說自話,清芙美頰頓時染上紅霞。
她竟然說“爸爸”!雖然隻是替木偶配音,但也夠教她這個做媽的難堪了。
她偷窺黎暉,後者不但不介意,似乎還很高興,一逕咧嘴笑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她一時炫目,愣愣地望著他比陽光還清爽的笑容。
他笑得……好迷人,魅力四射,她的心怦怦跳,臉頰發燒。
怎麼辦?
她痛苦地咬住下唇,無一言地望向車窗外。
她是不是錯了?不該答應這次旅行的。她真怕愈陷愈深,到時更無法瀟灑說再見。
“怎麼了?在想什麼?”黎暉問。
她連忙搖頭,下意識坐正身子。“沒什麼。”
他深深望她一眼,然後直視前方,繼續開車。
一個小時後,車子開到婉蜒的蘇花公路,茉莉巴著窗玻璃,頻頻讚歎窗外海天一色的美景,黎暉笑著與她一搭一唱,清芙卻是默不作聲。
天色湛藍,海洋澄朗,白色的浪花優雅地翻滾著。
明明是教人視野開闊的美景,清芙卻無法敞開胸懷欣賞。
黎暉察覺到她沉重的心情,眸光黯下,他思索片刻,忽地開口。“要聽故事嗎?清芙。”
她一愣。
“什麼故事?我也要聽!”茉莉代她問出心底的迷惑。
“好,你也一起聽。”黎暉微笑,暫時關掉車內音響,朗朗揚聲。“這個故事是我從一本書上看來的;從前從前,有一個少年跟一個少女,有一天,兩個人在路上相遇了。少年第一眼看見少女,就覺得她是自己百分之百的女孩,少女也認為少年是她百分之百的男孩,於是兩個人開始談戀愛。”
百分之百的女孩與男孩,百分百的戀愛。
清芙一震,腦海思緒一閃,隱隱約約的,似是聯想起什麼。
“這對年輕情侶很談得來,什麼興趣都可以彼此分享,什麼心事都可以聊,兩個人在一起很自在、很輕鬆。”黎暉繼續說故事。“可是或許是太順利了,有一天,兩人心中產生懷疑,彼此真的是對方百分之百的伴侶嗎?會不會再遇到更適合自己的人?”
清芙悚然。
我們都還年輕,以後也許都會遇到更好的,你會遇到你的完美另一半。我也會遇到一個百分百的戀人。
很久很久以前,她仿佛曾經如此說過。
可這話到底是不是她說的呢?她有些不記得了。
“少年跟少女決定分手。他們想,如果彼此真的是最適合對方的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再相遇的,到時也一定會在一起。所以,他們就這樣分手了。”話說到此,黎暉停頓。
她怔怔地望著他緊凜的側麵,胸臆梗塞著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然後呢?”她啞聲問。
“然後啊……”他苦笑。“那年發生了一場流行性感冒,少年少女都染上了,也都失去了記億,他們忘記了對方,忘記自己曾經遇過百分百的戀人,談過百分百的熾愛。”
忘了?清芙惆倀。那麼深濃的情感,那樣甜蜜的回憶,真那麼容易忘卻的嗎?
“後來,他們各自過活,各自遇上了另一個人,也跟那人談戀愛,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也有七十分或八十分的戀愛,兩人都覺得很滿足。一直到很多年以後,某一天,他門又在路上相遇了。”
“他們……有認出對方嗎?”
他澀澀地搖頭。“那時候,兩個人已經是男人跟女人了。雖然當他們擦身而過時,腦海閃過一道靈光,感覺對方似乎是自己百分百的戀人,但他們年紀都大了,腦中的聲音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清澈,他們選擇忽略那道聲音,兩個人擦身而過。”
“就這樣?”清芙屏住呼吸,感覺喉嚨被某種異物掐住。
“就這樣。”黎暉轉過頭,極深極沉地看她一眼。“你不覺得很悲哀嗎?”
她怔然,無語。
這故事是有涵義的,她很清楚,黎暉是想藉此告訴她些什麼。但,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