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是家中長子,於情於理都是要擔下龍幫的。思源是個女孩子家,總要嫁人,而破浪年方十二、望潮又才四歲,龍幫是我爹辛苦大半輩子才有的成就,不能如此兒戲的。」將視線落在遠處的點點星火上,龍觀瀾笑了笑。「更何況從小我便跟著父親學習如何打理幫中事務,倘使不接下龍幫,一時間竟也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
「你可以學著怎麼做我賀靖的老婆啊……」賀靖將話含在嘴裏,小聲咕噥。
「咦?」龍觀瀾偏過頭,賀靖的聲音含糊不清,他根本聽不清楚。
「沒什麼。」賀靖將心頭的失落收起,「不過,有個爹為你打下基礎可真不錯,哪像我爹,隻會說不會做,倒是敲邊鼓最在行,什麼都得要我親力親為才成。」就連這爻樓,也是他爹念了好幾年,念得他耳朵都快長菌,最後還是受不了而一聲令下,逼得他爹乖乖地自己動手,才總算有了起頭。
身旁的人一時無語,賀靖覺得奇怪,偏過頭一看,卻見龍觀瀾笑咪咪地瞅著自己,不知在看什麼。
「怎麼?」看自己長得好看,所以看傻啦?
「大哥是頭一次提起自己的事。」龍觀瀾唇畔泛起笑花。「所以觀瀾覺得很開心。」
「說點我爹的事你就開心成這樣?」賀靖好笑道:「你要是好奇,盡管開口問便是了。」因為能看見你這樣的笑,我也會覺得開心。
「那就談談大哥的父親在做什麼,如何?」
「談他作啥?你多問些我的事不是更好?」賀靖沒好氣的咕噥,但還是如龍觀瀾所言,談起自己的父親賀晏。「我爹在燕京城開了間武館,專門用他三角貓的功夫騙騙小孩子。」
「所以大哥的父親必是名不世高人,而且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這呆子,何時又學會聽我的話外話了?傻瓜,你可知道我越覺得你了解我,就越放不開你哪,偏偏……
龍觀瀾的話讓賀靖心頭苦甜參半,這時卻聽見後頭的船艙中傳來腳步聲,於是歎了口氣。「我爹不過是個老頑童而已,哪是不世高人。對了,你有沒有想過封楚楚隨我們到洞庭湖去,為的是什麼?」
與其談論自己的身世,倒不如先弄清楚龍觀瀾對封楚楚的觀感,然後對症下藥,將這如根魚刺梗在他喉頭許久的問題給解決掉。
龍觀瀾微感奇怪,「封姑娘想看武林大會,不是嗎?」
「那麼,你覺得她怎麼樣?」賀靖又問。
「是個爽朗的好姑娘……」心頭警鈴一響,龍觀瀾突然停住口,聲音已低:「大哥你該不是……喜歡她吧?」
心頭恨悶,但他毫無立場發作,雖然賀靖對他說了情愛之事都隻是其次,但那回也提到自己心頭的動搖。原來……原來封楚楚便是令他動搖地關鍵……
想不到龍觀瀾竟會做出這樣的聯想,賀靖哈哈一笑,但心頭也放心許多。見前頭有座沙洲,便道:「封楚楚那家夥,送我我都不要。總之,她要去武林大會的目的有二,最重要的那個或許你等會兒就會知道,我到那沙洲去靜一靜。」
手一揚,釣線離水往前激射而出,卷住生於沙洲上的一株樹木的樹幹;隨即賀靖又一個用力,人便如一道流星飛出,下一瞬,白影已落在江中的沙洲上。
***
封楚楚走出船艙,見龍觀瀾立在船首,而賀靖卻不見人影,便問:「賀靖呢?」
「大哥到那沙洲上釣魚了。」聽賀靖說不喜歡封楚楚,龍觀瀾心頭不知怎地竟覺快活無比,唇畔帶著笑,心情顯然極好。
「他不在最好啦!」總算覷見賀靖不在船上的空檔,封楚楚開心地奔到龍觀瀾身側,與他共看江天一色。
殊不知龍觀瀾看的卻是在寂寂月色中的那方沙洲,看銀樣月光照亮長江流水,讓立於沙洲上自適垂釣的白衣如同謫世仙人般飄然不群。
暗忖賀靖不會馬上回船上,封楚楚輕咳了幾聲,「龍公子……」
龍觀瀾回過神,應了聲:「封姑娘有事嗎?」
封楚楚平時雖如男孩般爽朗,但遇上這男女情愛之事,還是羞紅了臉,連聲音也輕了幾分。「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見龍觀瀾聞言一愣,封楚楚窘得低下頭,隻絞扭著自己的手,霞飛兩頰,一副小兒女模樣。
「我、我頭一回在那強盜窩看見你時,雖被你點了穴,可是、可是對你的功夫還是很、很佩服的。之後你還向我道歉,當時我就想,你不隻是少年英雄,還是謙謙君子,心中便……很歡喜。我想,我們如果就那樣分別了,以後豈不是見不著麵了,又想著像你這般好的人,肯定很快便會被別的姑娘搶走,所以、所以才大著膽子和你們一同上路……」
飛快地抬頭看了眼龍觀瀾,見對方滿臉訝色,封楚楚臉更紅了。
「總之,想一睹武林大會盛況隻是其次,我真正想的是、是……我其實很喜歡你……」
總算,龍觀瀾拉回神智,對於封楚楚的表白,心頭五味雜陳。
他感謝封楚楚對自己的抬愛,但是自己對她毫無意思啊。該怎麼說才不會傷了她?一個姑娘家要說出這些話,肯定是花了好多時間才積聚起這等勇氣……
瞥了眼沙洲處,船其實已航過半個沙洲,龍觀瀾相信賀靖早已看穿封楚楚的感情、也聽見封楚楚的話,但垂釣者竟動也不動,一副置身事外的愜意從容樣,顯然沒有幫忙的打算。
唉,罷了、罷了。龍觀瀾在心頭歎口氣,盡量放柔聲音、小心地選擇詞句:「封姑娘,承蒙你抬愛,但龍某……無法接受……」
封楚楚身子一震,猛地抬起臉。「為什麼?是我不夠好嗎?」見龍觀瀾搖搖頭,她又追問:「那麼,是你心中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是誰?」
「這……」在封楚楚的追問下,龍觀瀾有些慌亂,連忙搖頭。「我沒有……」眼光卻落在沙洲處。
他想向賀靖求救,對方卻理都不理,依稀還可見他唇畔掛著似笑非笑的惡劣笑容。
封楚楚哪管這麼多,想到自己鼓起勇氣告白卻被拒絕;又想到不知是哪個姑娘運氣這般好,竟能奪走龍觀瀾的心,而自己卻得不到;越想越難堪、越想越不甘、越想越傷心,頓時眼眶一紅,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龍觀瀾立時亂了手腳,封楚楚則邊哭邊問:「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我跟著你們兩個月了卻不知道有這麼個人?你說啊!嗚……」
淚眼迷蒙間,見龍觀瀾眼神老往船尾處飄,她總算想起可疑之人,哭得更加厲害。「你喜歡的是他,對不對?」
她雖早有預感,卻一直不相信,想不到預感竟還成真!自己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輸給個大男人?太沒天理了吧!
「嚇?」龍觀瀾一頭霧水,又瞥見立在沙洲上的人早已抱著肚子躲到一旁偷笑,更加無奈。
正為封楚楚哭個不停而感到頭痛的時候,沙洲處竟飛來一條大魚,魚落在船上活蹦亂跳,噴了兩人一臉水。
封楚楚一呆,頓時忘了哭泣,收起淚水便氣呼呼地轉過身,對著沙洲上的賀靖大叫:「死賀靖、臭賀靖,你幹什麼你!」她還在哭哩!
不遠處,傳來賀靖半帶戲謔的歌聲:「登船遊,江水噴滿頭。船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於,一生休。卻被無情拒,羞不羞。」
他唱的是韋莊的思帝鄉,卻改了好幾個詞,句句都在嘲諷封楚楚現在的模樣,氣得她連連頓足,但輕功又不到家,不能跳到沙洲上打人,隻能站在船上,像那條離水的江魚一樣猛跳。
又罵了好幾句,最後發現自己這模樣與跳梁小醜無異,封楚楚氣到胸膛都要爆裂般,猛地大吼一聲:「可惡、可惡、可惡!氣死我了——」
一扭頭,人便奔回船艙中,隻餘船板上一條黃魚東跳西跳的。然後,白影一晃,賀靖已回到船上,對呆愣當場的龍觀瀾笑了笑。
「再一次英雄救美,不過這回我不討報酬,但記得心裏要感謝我……啊,對了,還有這條魚。」眨眨眼睛,賀靖替龍觀瀾拭掉臉上水漬,彎身將那條魚丟回江中。
是夜,封楚楚的告白便結束在龍觀瀾好氣又好笑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