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熟諳詩文書法的她,更在畫裏提了一首楊萬裏的詩——

野菊荒苔各鑄錢,金黃銅綠兩爭妍,

天公支與窮詩客,隻買清愁不買田。

她那放縱字形變化無跡的狂草筆法,筆勢連綿回繞,為這素樸幽淡的畫麵添了股不羈的美感。莫怪這些年來,慕名向秋美人求字的人絡繹不絕。

她這般才學,讓大師傅抑不住為她書畫中不協調的矛盾意境,感歎萬分。

教導她這幾年來,他覺得無為無作、不卑不亢的善若水就像菊,錯生在四季樓這花團錦簇的園圃裏。在繁花裏她不自卑,在蔓草中也不自負,既不爭妍鬥豔,也甘於寂寞,但卻也與四季樓格格不入。

像這樣一個才德兼備的姑娘家卻淪落風塵,怎讓人不歎造化弄人啊!

“全都仰賴大師傅的提點。”善若水揚了揚唇,心裏卻覺得諷刺。

她特別喜愛楊萬裏這首詩。楊萬裏曾說:“金黃色的野菊就像是剛鑄造好的金黃色錢幣,看似俗氣,實則風雅。”窮詩客坐擁在滿地的“菊錢”之中,日日與“菊錢”為伍,就算買不起任何一塊田,卻也是另一種心靈的“富有”。

她渴慕的是心靈富有的“菊錢”,而四季夫人喜歡的是那黃澄澄、帶著銅臭的銀兩錢幣。

善若水抑不住地輕揚唇,她想在四季樓裏,若有恩客捧了滿把“菊錢”上門,怕是會被四季夫人給轟出門吧!

“欸,兩位都別自謙,秋美人天生才學,大師傅調教有方,想必一個月後的‘擷菊日’必能轟動京城。”四季夫人纖手中的手帕一揚,一想著黃澄澄的大元寶將一個個滾進口袋,她笑得可燦爛了。

“原來一晃眼已到‘擷菊日’了……”大師傅搖頭長歎,似是感歎歲月不饒人,心裏卻為善若水的未來擔憂。

四季夫人未察覺他的異狀,猩紅薄唇兒微啟,語氣好不得意地開口。“可不是,為了這一日,我可是煞費苦心呐!”

大師傅頷首不語,頓時五味雜陳的胸口,想到的是一手調教的學生的未來。

兀自沉吟了片刻,大師傅才對著善若水道:“落英楚累手,東籬陶令家,兩窮偶寓意,豈必真愛它?”

善若水微怔,頓時眸光如泓,心裏有幾分訝異也有幾分欣慰。

大師傅吟的這一首詩也是楊萬裏的詩作。詩意是,菊花大約在九月九日重陽節前後盛開,所以民間必會賞菊、飲菊酒、頭簪菊花。

但很多喜愛菊的文人卻認為,菊花因而成了重陽節的附屬,矮化了菊花似幽人逸士的高雅氣質。因此楊萬裏不忍見到菊花在重陽節,看似珍視實則流俗的對待,而寫下了這首詩。

難道……這是大師傅暗喻不忍她在四季樓的遭遇嗎?

沒來由地一股說不出的酸漫過心頭,在這樣的環境裏知音難求,能遇上這懂她、憐她的師傅,教她如何能不感慨。

“若水謝謝大師傅指點。”

四季夫人見狀,深怕倆人會一發不可收拾地大發詩性,連忙打斷兩人的對話。“好了、好了,別再吟詩了,我還有事得同咱們秋美人交代呢?今兒個就辛苦大師傅您了。”

大師傅聞言,舉止從容地拱手一揖。

善若水淡蹙眉心,有禮地福了福身,思緒卻有些亂。大師傅該是和魏嵐心一樣,憐她、惜她卻無能為力,關於她的未來,一切但憑天意……

真的該認命嗎?尾隨在四季夫人身後,善若水不假思索地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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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甚好,豫親王府內苑一片大好春色。

湖的四周以青石鋪就,畔邊林木扶疏、花團錦簇,通向湖心的廊橋可直通進八角亭。在斜陽西下滿地樹影地透著股怡然自得的氣息。

在八角亭裏,一名高貴而溫婉的老婦與一名穿著旗裝,神情柔雅卻冷淡的女子坐在其間品茗。

茶方入口,嬌滴滴的美人兒便道:“額娘,大哥回來了。”

老福晉抬眼,果不其然捕捉到兒子頎長挺拔的高大身形,穿過曲折回廊走入亭台樓閣。

“玥兒身體恢複得不錯,現在眼睛比額娘還利了。”老福晉一思及幾個月前女兒生了場大病,差點送命,心裏便有說不出的心驚膽跳,對她的疼惜也因此更深。

騰玥心一凜,臉上掠過一絲忐忑,這時騰鐸的腳步落定。

“大哥!”為了轉移娘親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騰玥抬起澄澈的水眸,為他斟了杯龍井。

騰鐸目光移向小妹,出自於天性的敏銳讓他心生警戒……這莫名的念頭讓他霍地一怔。雖然小妹因為幾個月前那場大病後性格遽變,但他也不該對自己的妹妹產生這樣的想法。

騰鐸輕斂眉,巧妙地隱下莫名的思緒問。“額娘找孩兒有事嗎?”

他剛從宮中回來,身上的補服尚未來得及換下,一接到娘親的傳喚便急急趕來。

“沒什麼事就不能陪額娘坐坐嗎?”老福晉眸光落在兒子身上,看著他穿著繡有麒麟的石青色補服,外套了件五蟒四爪袍子的挺拔身形,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分。

騰鐸聳了聳肩,一臉不置可否。

雖然他不似小妹常陪著娘親,卻十分明白娘親的性子。

“額娘有事不妨直說。”他撩袍坐下,幹脆俐落。

老福晉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頓時不知該如何啟口。

幾日前布穆綺格格知道騰鐸凱旋歸來,特地走了一趟豫親王府,誰知道,騰鐸一得知,沒立即回府反而躲得更遠。

這行徑挑起了布穆綺格格的怒火,老福晉好說歹說才總算是壓下布穆綺格格的脾氣。也就因此,今兒個她想好好探探兒子的想法。

兀自沉思了好半晌,老福晉才幽幽地晃頭歎道:“你這性子就同你阿瑪一個樣,不管公事或家事,全都是一板一眼,全身上下沒一絲柔軟。”

“額娘這是數落我還是數落阿瑪呢?”他揚了揚眉,輕扯著剛毅的唇,沒好氣地反問。

額娘的話沒錯,因為由小到大,他的生活重心便落在習武之上。

再加上十多歲便跟著阿瑪為朝廷效力,過慣了南征北討的日子,他實在沒法把心思分在其他事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