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魂 血煞(3 / 3)

好似有意的,一陣夜風恰好吹過,鼓動著那如火紅衣。藍濯彥下意識地一顫!抬眼看向宇文刹時,瞳仁深處莫名閃過一絲驚惶,連他自己都尚未自知的驚惶!

“妖孽,領死吧!”人類總是本能地利用他人的淒楚來安慰自己的脆弱與悲哀。在往昔的二十二年中藍濯彥都是堅強的,卻隻在這一刻,他驚覺到了脆弱感的可怕!即使在他厲喝著準備將第二顆定妖釘打入那妖怪的胸膛中,也依舊擺脫不了居於弱勢、遭到強行牽引的恐慌感,以及撕扯到血肉絲絲分離綻開的陣痛!

痛?

為什麼痛?何來的痛?痛的怎會是他?

藍濯彥迷惘了,不知一絲鮮紅正施施然爬過他的唇,將那些纖細而稠密的紋路染得豔麗奪目……

“今日要領死的應該是你!”

幾近失神呆怔的一瞬,空中一聲斷喝直插而入,恍若一陣驚雷!此番便不止是藍濯彥,連周遭那談情說愛的對對鴛鴦,甚至石橋下的湖水都被震撼了!

雷到,雨至,掀起怒濤萬頃!

再舉目望去,那立於浪尖猙獰咆哮的正是一隻絳紫色的妖怪!那妖怪張了口,吐出一股烏泉。那股烏泉瘋狂地向前奔湧,化作無數漆黑的毒箭,齊向藍濯彥射去——

“小心!”兩個字,卻是一高一低兩個聲音同時喊出。

一個是宇文刹,另一個,是濯天。

“濯天,不要!那是千年血妖!你一人敵不過它!”藍濯彥驚呼,眼見濯天手持那另一半‘血魂’,鷂子一般掠過天際,直朝那紫色妖怪殺去。

“濯天!”藍濯彥拔劍衝了上去,另一道身影卻比他的動作更快。

是宇文刹。他擋在他的身前,在濯天就要被那洶湧的黑浪掀翻、慘遭萬箭穿心之時攬住了她的身軀,同時掌上一翻,放出數道青銀交錯的罡氣,震退了紫妖的攻擊。

“紫翊,走!”

他朝那紫血妖呼喝。他喊了它的名字,顯然,他們是同伴。那紫血妖聞言還在猶豫,他卻已經又厲喝了一聲:“紫翊!我說,走!”

這一次,是絕對的不容置疑。而呼喝的同時,他已將濯天推向了藍濯彥,飛身一躍跨上了那碩大血妖的背脊,抓了它頂上一對彎角,硬扭著它掉頭轉了方向,穿透雲霧遁去了。

這一夜的靜月湖畔,濃烈妖氣彌天不散。

藍濯彥與藍濯天回到國師府中時,藍淩還未從宮中歸來。

初無極即位八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藍淩卻有半數以上的日子夜晚宿於宮內伴駕。傳說初無極幼年時曾遭妖怪纏身,生過好大一場惡疾,後來還是藍淩為他醫好。自那之後,他便再離不開這國師大人。

因此,二人表麵上狼狽了些,倒也還算放心。

“濯彥,我的頭好痛,你先回房去吧,其它的我們明天再說。”濯天一回到房中便倒頭在榻上躺了,柳眉微顰,連眼也不想睜,隻半躬了腰兒蜷了身,不知怎的,好像突然生出了些許尋常女子的媚態。

許是適才受了驚嚇,又遭了妖氣侵擾的緣故吧……不論如何,濯天是為讓他少擔些心才成日扮作男子,她終究也是個女兒家。

藍濯彥邊如此念著,邊探了探妹妹的脈象,雖是稍顯急了點,倒也尚稱平穩,又見她狀似倦極,便伸手拉過錦被輕輕替她蓋了,起身退出門外,回返自己房中,反插了門閂,這才終於捂住左側胸膛低吟出來。

“莫非當真著了妖怪的道嗎?”

胸膛上好似被穿透了一個洞,痛得火燒火燎!適才怕濯天知道了又要心急,才一直堅持著沒有開口。也幸好濯天一路被他扶回,途中未曾抬眼去看,才沒發現他早就冷汗涔涔,額上密密麻麻凝了一層細小水珠。

靠在門上半晌,好容易尋回一些力氣,藍濯彥跌跌撞撞進了屋,扯開襟口對了銅盆一照,胸膛之上赫然印了不大不小一枚銅錢似的黑斑,好像一顆釘子釘入肌理之中。

釘子?釘子!定妖釘!

那位置,不恰好與那妖怪胸口的定妖釘一般無二?

藍濯彥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又用力甩了甩頭,上前抓了那銅盆向下看去——

不,不可能!他口裏無聲地叨念著,那塊黑斑仍是清清楚楚映在他的眼中。

你是我的‘血魂’,我命定的‘血魂’!自你我相見的那一刻起,我們的性命、魂魄便已融為一體!你若殺我,便等於自盡!

又一次,那妖怪的聲音在他耳畔蕩起,縈縈繞繞盤踞在他的周身。

“宇文刹!你到底是何方冤孽?”

藍濯彥咬了牙,強自撐了走到榻邊,一頭栽倒,便是昏天黑地,再無知覺。

藍濯彥與藍濯天自娘胎開始便不約而同地做著每一件事情,因為他們血肉相連、心有靈犀;今日,他們仍然不約而同地應對著一切,卻再也捉不到對方的心緒。連接著他們的那根弦,已在昨夜被斬斷了。

藍濯彥心中煩鬱,正竭力抑製著自己想要去尋找妖怪的衝動;濯天則是更多的迷茫,麵上生了淡淡一層桃花,透出掩不住的春色。唯有比平日還晚了些時辰回府的藍淩是氣定神閑的,甚至十分欣喜。因為他正在笑,雖然極淡,卻也是極為自得與滿足的笑。

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可又沒向他們問起過一言半語。他隻是那樣淡笑著,攤開掌心,讓他們看躺在掌上的那顆琥珀——

“濯彥,濯天,你們可知,這是什麼?”

“這是妖怪的魂魄。”他們異口同聲地答道,兩人都察覺到了彼此間的變化,也都努力著試圖不讓藍淩發現任何破綻。除了彼此,他們再無可以相互依靠取暖之人。

“不錯,這是妖怪的魂魄。你們可知,我為什麼不殺這妖怪,隻把它的魂魄困住?”藍淩點頭,又問。

“徒兒不知。”二人迅速對視一眼,搖頭答道。

“因為它是血妖,倘若殺了它,便等同於謀害四王爺。”藍淩半垂了眼簾,且看二人如何反應。

“這是那小妖?師父是怎麼捉住它的?那日我去王府理論,那四王爺不但不放我進去擒妖,還縱容屬下行凶。”濯天佯裝驚喜,隻是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四王爺定是中了妖術,所以才處處護著這小妖,誰若傷那孽畜半分便如傷了他本人一般。”藍濯彥麵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一動——殺了小妖便等於謀害四王爺……這話中含義似曾相識。

“被妖孽迷惑隻在其一,若當真傷了這妖怪的性命也的確會波及四王爺。而且,我也殺不了它,隻能將它封住。世上除了四王爺,沒有人能殺得了這畜牲。”藍淩抬了眼,仍是笑著,將琥珀藏回懷中。

“這是為什麼?”濯天不解。

“因為,世上能殺血妖的唯有‘血魂’。四王爺便是那小妖的‘血魂’。”藍淩慢答,飲著咒符變成的婢子奉上的清茶。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那麼眨眼間的一瞬,濯天的目光指向了藍濯彥。雖然,隻有彈指一瞬,藍濯彥還是動了一下睫毛,躲過了她的探詢。那一刻正頷首去嗅那新茶清香的藍淩似乎並未發現這次短暫的碰撞與閃避,啜了一口熱茶,仍然繼續——

“我此時說的‘血魂’並不是你們手中的‘血魂’,而是人,上天選定之人。世人皆知血妖食人,卻不知它們命中注定要為人所殺。世上有多少血妖,便有多少‘血魂’;天地間育出一隻血妖,人間便會生出一個‘血魂’。‘血魂’為殺血妖而生,血妖必因‘血魂’而死!”

貌似平平淡淡甚至少有起伏的一席話,卻說得令人驚心動魄!

這驚心動魄的也並不隻有藍濯彥,同時還有他身側的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