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辨得出你的氣息,不用多問也知道你不是人類。而且,你剛剛放走了那小妖!我不嗜殺,但是必須鏟除嗜殺的妖孽。”隨著宇文刹的指腹在腕間脈搏躍動之處緩緩摩挲,藍濯彥微微一顫,胸中一陣急跳——這般焦躁熾熱之感,似曾相識……
“你不能殺我。”宇文刹撥開頸上長劍,“殺了我,你便等於自盡!”
“自盡?”藍濯彥後退半步,狐疑地與麵前的妖怪四目相對。
他顯然與那隻小妖不同,修行大概早就超過了千年,已經無法一眼看出原形為何物,身量比自己還要高出半頭開外,著了一襲素白窄袖衣袍,外罩青紗,一雙幽深利目略微上挑,瞳仁中隱隱泛出幾點妖異紅光,似要懾魂奪魄一般!薄削唇邊兀自勾起一個詭譎淺笑——
“不錯,自盡。要是殺了我,你也會與我一同前往陰曹地府……因為,你是我的‘血魂’,與我同生同命的‘血魂’。”
“‘血魂’?”藍濯彥看向手中長劍,但很清楚那妖怪說的並不是它,而是自己。“妖言惑眾!”四個字冷冷吐出,卻仍然難以抑製心中劇烈的起伏顫動。
“妖言惑眾?我對別人沒有興趣,我想誘惑的隻有你。”宇文刹仍是淺笑,對了藍濯彥低語。他不想死,便唯有迷惑住‘血魂’的一顆心,將它操控在自己手中。他第一眼見到紅衣就喜歡上他,自然對他誌在必得,因為他們之間的姻緣乃是上天注定!
“滾開。”藍濯彥別開目光,不想再與這妖怪四目相對,突然發力擺脫了他的鉗製,閃身就要挺劍再度刺向那已恢複人形、正被初無修擁在懷中噓寒問暖的小妖。
“燮兒,你——你真的沒事?”
初無修瞠大了雙目,一把擁住那受驚不淺的少年,急急問道。不想懷中那人還未答話,含譏帶諷的戲謔之聲卻已隔空而至:“剛剛既然可以逞凶咬人,當然沒事!初無修,還不快點帶殷小妖離開?若想保他性命,也得先去求你皇兄答應!”
語出,人至。藍濯彥人在半空,雙腳尚未著地,宇文刹已先一步橫擋在初無修與殷燮身前。不過,深知他秉性的殷小妖卻不買帳,張口譏諷道:“宇文老妖,你又在耍什麼詭計?我在山中被他捉到時,你明明就在附近卻袖手旁觀,現在又突然出手幫忙?”
“我出手當然有我的目的,這個順水人情要不要……你們二人隨意。”宇文刹不置可否。若說要送人情,倒不如說他在挑釁。挑釁麵前的紅衣血魂,看他如何反應。
倒是那初無修,隻要奪回了殷燮,卻也不在乎其它,管宇文刹是何目的,既然眼下有他幫忙纏住了藍濯彥,他也樂得撇了麻煩,早早走人,遠離是非之地!於是忙不迭道了句“這人情本王收下了”,便一聲令下,率了手下人馬,一陣風般去了,隻留院中纏鬥的二人。
月光是冷的,傾灑而下時卻總給人一種溫存的錯覺。
如同紅衣,如同藍濯彥,如同此刻靜靜合攏著眼睫的血魂。
藍濯彥累了。不論他再如何勇悍倔強,也終是一個人類。太過執著於要打敗麵前妖怪,卻忘記此前被初無修刺穿了左肩;所以,即便他有萬般不甘,最終也不得不被迫屈服於傷痛之下,支持不住,一頭栽倒,昏厥在自己一心要殺的妖怪懷中。
“你累了嗎?我也累了……”
宇文刹沉沉一笑,抱著藍濯彥飄然落在被天際銀芒映得一片清湛的屋瓦之上,扯了他那絳紅外袍,掀開早被鮮血染得一片斑駁的裏衣,露出血肉模糊的肩頭。被初無修的金刀穿身而過,傷得不輕。不過對所謂‘妖怪’而言,卻算不得是傷了。
掌心拂過他的肩頭,再抬起時,其下的肌膚已恢複了平滑堅韌。年輕結實的肌理泛著瑩潤的麥色,竟比血色還要來得誘惑。
“我果然在下界待得太久了嗎?還是因為,你是我的血魂,如此這般隻是不由自主?”宇文刹禁不住自言自語。
誠然,藍濯彥是個極好看的人。尤其是那兩道斜飛入鬢的眉,以及一雙銳若寒星的眼……但這般讚美之詞也隻在人類眼中才算得上是讚美,在妖怪們看來,這樣光潤無毛的皮相實則如同赤身裸體,醜陋不堪!何況,他再如何好看,也仍是個男人。
他是雄獸,他的‘血魂’本該是個女人,所以初無修才會驚得好似吞下了一枚生卵;所以,在山中嗅到了‘血魂’特有香氣時他才會心生疑惑。因為藍濯彥是男人,伴在他身邊的青衣青年卻是個女子,一個如殷小妖般天生帶了幾分男子英氣的女子。唉……如果回去對紫翊和盤托出令他心動的其實是個男人,恐怕他又要呼天搶地一番。
想到此,宇文刹暗自歎了一聲,打橫抱起藍濯彥自屋上一躍而下,此時才發現,少了那許多閑雜人等礙眼,這國師府的院落倒比原本所想的寬闊了不少。寬闊而冷清。而且,有些奇特。
與京中高官貴胄們的府宅相比,國師府並非不夠氣派,隻是明顯地缺乏生氣。四下環顧一周,這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竟然沒有一個侍衛仆役……這倒是真真怪哉!莫非平日藍老道上朝麵聖時所擺的那些儀仗都是假的不成?
他心中如此想著,正想探個究竟,卻聽前麵幾進院中嘈雜之聲由遠及近。舉目看去,隻見簇簇火光黯淡了天空中的星子。
是藍老道回來了。他想。
藍淩不止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還是一名道士,身懷除妖靈術的道士。他回來了,宇文刹就必須馬上離開,甚至不能如剛剛那般躲在暗處偷看。
與藍淩相比,藍濯彥的功夫不過隻有五成。有五成已是不易,到底他隻有二十二歲,藍淩卻早已超過了尋常人類的壽數,沒人知道他究竟多老,而且也不會去想這個問題。因為他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老人,似乎至多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身姿挺拔修長,麵容俊朗中帶著幾分出塵仙氣,因而愈發令世人認定,他就是真神謫仙轉生下凡。
若是與他狹路相逢,以他千年修為也未必打不贏他,但也要費上一番工夫。此時完全沒有必要,還是走為上策!
“濯彥,濯彥!你為什麼睡在廊下?”
才進得內苑,藍濯天已發現伏在廊下不醒人事的藍濯彥,幾步衝上前去,一陣拍打搖晃,竟然叫不醒他!
“師父!”此時的她焦急起來,方才顯出幾分女兒家的嬌態。
“濯天,少安毋躁。看來,今夜似乎是有不速之客前來造訪過了。”藍淩略略搖首,還是在夜風將最後一絲妖氣卷走時捕捉到它的蹤跡。隨即,一麵俯下身去,探出兩指在藍濯彥眉心點了幾點,一麵道:“罷了,孽障已經跑遠,再追也沒有用了,還是回房再說吧。”
話音落時,不過稍忽的工夫,如同電光石火一般。
“師父,濯天。”藍濯彥睜了眼,目光仍有些迷蒙,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濯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睡在廊下,身上還帶著這麼多血跡?”藍濯天心直口快,既有疑問,便馬上開口。
“血跡?”藍濯彥一楞,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受了傷,忙抬手按向肩頭,卻發現記憶中的傷口並不存在。
“隻有四王爺來過而已?”藍淩淡淡問道。
“是。”藍濯彥點頭。
“為師知道了,小妖跑掉不是你的錯。時辰不早了,你們都下去安歇吧。明日為師自然會向皇上稟明此事。”藍淩頷首,並未再多追問藍濯彥為何昏倒,逕自回房去了。
藍濯天盯著藍濯彥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從他發絲間擇出了什麼,皺眉問道:“這是什麼?”
藍濯彥聞言,斂眉看去,隻見一根細長銀絲正在月下發出熠熠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