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勝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來謁之。襄子方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飄風暴雨不終朝,日中不須臾。今趙氏之德行無所施於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者所以為昌也,喜者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楚、吳、越皆嚐勝矣,然卒取亡焉,不達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為能持勝。”孔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勝者以強為弱。
宋人有好行仁義者,三世不懈。家無故黑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薦上帝。”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其牛又複生白犢。其父又複令其子問孔子。其子曰:“前問之而失明,又何問乎?”父曰:“聖人之言先迕後合。其事未究,姑複問之。”其子又複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複教以祭。其子歸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其後楚攻宋,圍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壯者皆乘城而戰,死者大半。
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圍解而疾俱複。
宋有蘭子者,以技幹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脛,並趨並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又有蘭子又能燕戲者,聞之,複以幹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異技幹寡人者,技無庸,適值寡人有歡心,故賜金帛。彼必聞此而進複望吾賞。”拘而擬戳之,經月乃放。
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伯樂對曰:“良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若此者絕塵弭轍。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臣有所與共擔纆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見之,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說,召伯樂而謂之曰:“敗矣,子所使求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若皋之所觀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皋之相者,乃有貴乎馬者也。”馬至,果天下之馬也。
楚莊王問詹何曰:“治國奈何?”詹何對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國也。”楚莊王曰:“寡人得奉宗廟社稷,願學所以守之。”詹何對曰:“臣未嚐聞身治而國亂者也,又未嚐聞身亂而國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對以末。”楚王曰:“善。” 狐丘丈人謂孫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逮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高,吾誌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禨,可長有者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辭而不受;請寢丘,與之,至今不失。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鄲,遇盜於耦沙之中,盡取其衣裝車,牛步而去。視之歡然無憂厷之色。盜追而問其故。曰:“君子不以所養害其所養。”盜曰:“嘻!賢矣夫!”既而相謂曰:“以彼之賢,往見趙君,使以我為,必困我。不如殺之。”乃相與追而殺之。燕人聞之,聚族相戒,曰:“遇盜,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適秦。至關下,果遇盜;憶其兄之戒,因與盜力爭。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辭請物。盜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跡將箸焉。既為盜矣,仁將焉在?”遂殺之,又傍害其黨四五人焉。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錢帛無量,財貨無訾。登高樓,臨大路,設樂陳酒,擊博樓上。俠客相隨而行。樓上博者射,明瓊張中,反兩(木翕)魚而笑。
飛鳶適墜其腐鼠而中之。俠客相與言曰:“虞氏富樂之日久矣,而常有輕易人之誌。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此而不報,無以立慬於天下。請與若等戮力一誌,率徒屬必滅其家為等倫。”皆許諾。至期日之夜,聚眾積兵以攻虞氏,大滅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