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明
是春節，在祖父母的家裏，其他親人在客廳包餃子。我田納西的叔叔問：“熙明怎麼還沒結婚？”
連堂妹毓明都做了媽媽。小孩兒抱在懷裏掙紮，一會兒要吃奶一會兒要睡覺。喬尼和艾倫大了一歲，更加調皮，坐在地毯上玩電子遊戲，全世界的小孩兒都喜歡電子遊戲。
父親與我談話，因為陸青野。
父親說：“你薑叔叔家的女兒現在也沒有成家。你們兩個在一起很合適。”
我說：“難道你要讓我重蹈你和媽媽的覆轍？”
這話惡毒，父親半天不響，目光終於變得暴戾：“你讓我失望了這麼多年。”
“對不起。”我說，“我已經有自己的計劃。如果你可以寬容看待，我們都能夠享受溫馨的家庭生活。”
“笑話。”他顯然在生氣，“這個人還遠不如上次的羅懿平。她是外地人，在北京做這麼半死不活的工作，又不是正式教師，什麼都沒有保障，還有那樣的家庭。你難道要我跟那樣的人做親家？你連對方的家世背景都沒有弄清，居然就想到婚姻。”
“她很努力，也很出色。她無非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我們在一起很好。”
“即便她能在北京安頓，那將來怎麼照顧她的父母？兩地婚姻，門不當戶不對，後患無窮。”他擺手，“我真為你頭疼。一會兒藤澤七重一會兒羅懿平一會兒陸青野，到頭來一無所有。你難道這輩子也不想成家立業了嗎？”
我感到疲倦：“對不起。”
他停一停：“沒有用。我現在隻要看你的答案。”
他轉身進客廳，兩鬢灰發顯示他不可阻擋的老態。這一年他雖然已放下不少工作配合醫生治療保養，但身體還是不健朗。
家庭聚會氛圍熱烈，獨我悶悶。
祖母笑對父親：“你怎麼還對熙明這樣嚴厲，他已經是大人。”
父親純孝，一麵為祖母盛湯一麵答應：“是。媽您也該對我嚴厲。我老到滿頭白蒼蒼，還是您的兒子。”
祖母愈發笑道：“真是不得了，以前沒覺得你嘴這麼甜。”
祖父母年近九旬，氣色還極好，生活能自理，雖有保姆照顧，卻還不願歇下，真是子孫莫大福分。
“年紀越大越該活動，不然一停就停了。”祖母微笑。
飯後兩位老人落子對弈，這也是長壽妙訣。
他們是真正的佳偶，傳統婚姻的起始由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因一種莊重沉靜的態度而磨煉出憨樸的靈犀。我曾聽祖母說起年輕時祖父向我們的軍隊提供藥品，途中哨卡遍布，十分危險。我聽得驚心，他們卻談笑盈盈，祖父還在回憶彼時餘叔岩拜師的種種逸聞，祖母點頭應和，他們的世界愈老愈清明，驚濤駭浪過去，天地靜寂，花醉人酣。
祖父忽地笑道：“我下了一輩子的棋，就沒記得贏過她。”
祖母說：“最初下棋，還是我教你。”
我也微笑。
便聽見祖母說：“熙明，我現在真想看你娶妻生子。”周圍沒有人在，祖母笑，“孫輩中你脾氣最硬，也最靜默。我很喜歡。”
我一笑。心想祖母一定也會喜歡青野。
當然凡事不能操之過急。緩過父親這邊的矛盾，所有的事需得步步籌算。隻要他不強逼我相親娶婦，我們的關係也不至太過僵硬。
在日本讀書時我就開始嚐試積蓄。畢業後將所得資金投入小額股票自行周轉，算上工作以來的所得，雖然離一次性買房還有相當的距離，但如果短期貸款的話也就基本沒有問題。
正月裏藤澤七重來北京出差。她和張淼紋一直有來往，所以現在不需要我全程作陪。
在書市看到一套《百花詩箋譜》，想來青野會喜歡，連忙買下。期間與她短信，她還在陸橋。
我的確想念她。她的形容，她的語笑，她的調皮，她的溫靜，還有她的……繾綣。
四月是日本學校開學的時候。每年此時都有許多中國留學生赴日讀書。
久尋在msn上說她終於在靜岡大學謀得職位，從此就和西川先生做同事了。我當然為她高興。
“你和青野怎麼樣？”我們有時也說起這個。
“兩個人很好。就是還有很多頭緒沒理清。”
“讓她來日本念書怎麼樣？你那裏，我這裏，可以互相聯係名額。”
“我也是這樣想。”
“你父親計較她的家世學曆，等她從日本讀書回來，總該接受了吧。”
“不是這麼簡單。不過我也希望她出去讀書。她應該有這樣的經曆。”
等青野到北京，去靜岡大學讀書的事已辦得差不多。剩下來的隻需她提供個人資料。她十分錯愕，而後斷然拒絕：“不，我不能出去。”
我說：“你放心，你家中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照顧妥當。”
“不行。”她倔起來，“我不要你擅作主張。如果你嫌棄我的學曆，大可不必費此周章。你身邊出色女子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