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1.
風停了，太陽暖暖的，西城寧靜的下午，一個和平常一樣寧靜的冬日裏的下午。段心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溫暖的陽光懶懶的照在他的背上，看真清潔工人掃走今年的最後一片葉子，揚起的灰塵在視線裏慢慢擴散開來，似乎在懶散的冬天裏，連灰塵都擴散的特別慢。
快要到學校了，段心掐滅了手裏的香煙，丟進垃圾桶裏，在看了一眼確認之後，邁進了校門。
段心站在四樓的大廳裏，等瓶子上來。優等生瓶子，而且人也長得漂亮，就是顯得呆呆的，看起來很可愛，很乖，幾乎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和段心一樣的懂禮貌，一樣羞澀，骨子裏也一樣有那麼一種不安分的因素，盡管現在看起來還什麼也沒有。
2
段心從小就有心髒病，是他爸段成剛遺傳給他的。段成剛小時候種過田，長大當過兵，退伍後“下海”經商了。段成剛的病也是先天的，但在經商前的三十年從沒有犯過，甚至都沒有人發現過。經商七年，卻下過九次病危通知書。最後死在自己的豐田車裏。那一年段心九歲，上小學三年級。他媽楚然賣掉了蘭城的房子，讓他休了學，在西城靜靜養了一年病，或者說她也靜靜養了一年的病。
隻不過段心得的是心髒病，而她得的是心病。
但是對於段心來說，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之處。他也不懂得他的病是什麼。隻是他不用跑操，不用上體育課，不會挨老師的打。三年來，一直如此，他擁有更大的自由。
休學的一年，段心去學了畫畫，他很喜歡，楚然也很喜歡。至少靜靜地坐著可以降低心髒病的發病率。楚然的精神已經繃到了極限，一年的時間，她仍沒有從段成剛的陰影裏走出來，她當然知道段心的情況，所以她幾乎從來沒有放開過緊張的神經，她害怕段心也躺在醫院裏，像他父親一樣。
3
從段心重新開始上學的那一天開始，瓶子就坐在他邊上。因為老師覺得隻有這樣安靜的女孩才能守住段心脆弱的心髒，要不是楚然掏了高價的話，學校才不會收下段心的。
最初的一個學期，段心和瓶子很少說話。四年級放寒假前的最後一天，段心對瓶子說：“你長的真的好漂亮。”瓶子雙頰緋紅。從此二人便形影不離，一直走過了五年。而今步入高中，兩個人儼然已是青梅竹馬，瓶子守住了段心的心髒，而段心則守住了瓶子的心。在西城三中的高中部，不知有多少人暗暗嫉恨段心。
4
段心和瓶子簡單交談了幾句，似乎說著下午的課，在瓶子班的門口她給了段心一個甜美的笑臉，迅速鑽進教室，段心也輕輕的微笑，然後離開。
段心仍然單純，但已不再那麼簡單。他明白什麼是心髒病，那就是他可以運球最好，投籃最精準，但他的上場時間決不能超過五分鍾。因此，他隻能自己練習，隻能看別人打比賽。似乎他已經告別了運動裝，不能是陽光，清純的男孩了，他必須和楚然一樣，接受這一切。
但他不甘心這樣，他不願意做一個病孩子，所以他來到西城三中。這裏除了瓶子，沒有人認識他，他沒有把診斷書交給班主任，他在自我介紹裏說了特長是籃球，並故意用扭傷腳來躲過軍訓，而不是心髒病。
至少現在看來，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瓶子很認真的守住自己的嘴。關於自己和段心，她一個字也沒有對她的新朋友說。
5
天越來越冷，段心幾乎沒有時間和新同學一起玩，偶爾會在空閑時間或者體育課上和大家打打球。但也僅限於投投籃和簡單的花式技巧了，當他受到邀請放學後去體育館時，他總是會拒絕的，而那些人也總是能看到他和瓶子坐在場邊，輕輕的靠在一起，喃呢著。
當然，這一切都要瞞著楚然，如果有關瓶子的瞞不住就算了，可是，這一定不能讓她知道他隱瞞病情的事。“沒有為什麼，總之，一定不能。”他是這樣告訴瓶子的。
6
十二月的太陽，臉被凍得慘敗，落盡了葉子的梧桐，再也無法投下斑斑駁駁的樹影，隻有脆弱卻伸張著的枝條，幹枯了，卻還活著。
段心爬上樓頂，撬開天台的門鎖，奪金空闊的天台，看著太陽投下的微弱的光芒。那些孩子發瘋一樣的在操場上奔跑，似乎從來不知疲倦。
段心點上一支煙，雖然在學校，但躲在這裏應該不會有是，何況，他還鎖上了進入天台的那扇門。
他看著點著的煙，靜靜地燃燒，沒有任何的響動，卻在不知不覺中，消耗著自己的生命。細細長長的一支煙，在風中，隻一會就化為灰燼，飄散在風中。
想到自己那可比玻璃還脆弱的心髒，他默默流下一滴眼淚，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怕死。每當恐懼的時候，都要抽煙，似乎想把可惡的心髒吸進肺裏，在吐出來。段心從來不抽劣質煙，否則“那不是我應該有的。”
7
漫長的一周，在段心的煙盒被掏空之前還是結束了。段心在放學後來到瓶子的班門口等待一同在冬日傍晚漫步的畫麵。他為瓶子買了一支她最愛的冰棒，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但是他在門口就看到瓶子坐在椅子上哭得很委屈，一個女人還在拍著瓶子的頭，說著什麼。
是蔻戴戴，可惡，自從轉來之後就總是和瓶子過不去。不知為什麼，他總是看不順眼她。今天她穿的是一雙淡棕色的佐丹奴，頭發燙的卷卷的，披下來。更可惡的是還畫了一個淡藍色的眼影，雖然是一身的名牌，但看上去卻像是廉價的發廊妹，令人生厭。
段心衝上去，一把拉住蔻戴戴，把冰棒拍在桌子上。“蔻戴戴我告訴你，你最好離瓶子遠點，不然……”
“不然怎樣啊？心疼了麼？”蔻戴戴打斷他的話，兩顆虎牙跳動著，狠狠的瞪了段心一眼，氣勢逼人。然後背起書包，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