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兒,你這是瘋魔了不成?”阿娘一把奪下我手中的毛筆扔在一邊。
“阿娘。”我拉著她的手把頭埋進她的懷裏,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阿娘,什麼才是對的,女兒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你從小到大,衣食住行哪樣不是倚靠你爹爹?”她緊緊摟住我顫抖的身體安慰道,“墨兒可是害怕嫁人了?別怕,家裏會給你準備嫁妝,保你在夫家衣食無憂。”
“要是受到欺負了,也可以回娘家來告訴你爹爹和哥哥們,他們不會不管你的。”
我呆愣愣地仰頭看著阿娘溫柔的臉龐,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裏。
我茫然地問道:“那哪裏是我的家呢?哪裏是我家呢?我不能依靠自己活嗎?不能做繡活掙錢養活自己嗎?一定要嫁人依靠旁人嗎?”
“我還可以去賣字畫,學究說我字寫得極好,畫也不錯,這些都不能養活自己嗎?”我的腦子太混亂了,並不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但下一刻我就聽到了一聲近乎冷漠的訓斥,“不能!”
“官府不會給你立女戶,到了年紀不成婚的,不僅要罰銀子,還有可能進大獄,影響你爹爹的仕途。”
“除非你梳頭做姑子去,可墨兒,你是官家小姐,有大好的前程呢,這世上不如你的女子還有大把,你莫要昏了頭。”
我慢慢鬆開了抱住阿娘的手,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雙目失神地看向前方。
阿娘派人去學究那告了假,請了大夫來給我開了一劑安神湯,我喝了後便無知無覺地睡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我睜開眼時屋裏燭火明亮,明蘭正坐在我床邊繡花。
見我醒了,她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去給我倒了一杯水,“四姐姐醒了,身子可還好?”
一杯溫水暖和了五髒六腑,我心情也好了許多,笑道:“好多了,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兒。”
“四姐姐病了,祖母派我來看一看,姐姐這一病可嚇人了,聽說父親下了朝就來看了,二哥哥和三哥哥不方便親自來看,也是遣了人來問的。”
家人這樣關心我,我心裏暖洋洋的,抬頭對站在一旁的露種和雲栽道:“你們倆去前院說一聲,便說我已好了,不必為我擔心,也順帶稟一下祖母和大娘子。”
等兩個丫頭走了,明蘭才壓低聲音對我說:“中午的時候我去看了五姐姐,她同我說了四姐姐和她說的話。”
我拉被子的手一頓,淺淺一笑道:“不過是病的說了胡話,六妹妹別多心。”
“我倒是覺得姐姐說得沒錯,隻是這世道不許罷了,姐姐,咱們得活啊。”
一句輕飄飄的“得活啊”聽在我耳中卻重若千斤,我的眼淚控製不住落了下來。
“這世道,怎麼就不能給人另一條路呢?”
明蘭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也是涼的,“就如四姐姐常說的,我有祖母庇護,四姐姐有父親疼愛,我們已是極幸運的了,還能和哥哥們一同在書孰讀書,莊學究也沒因為我們是女子就有所不同。”
“這樣的日子,已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了。”
“你說的是,可我總覺得,人若這樣活也沒什麼意思,一眼望的到頭的日子,不過就是嫁人生子罷了,若有榮耀,也得丈夫兒子聰明能幹。”
“半點由不得自己。”
明蘭沉默了一會,又笑道:“可日子總得過下去,咱們可以讀書繡花,四姐姐文采好,還可以寫詞賦詩,參加雅集詩會,可以上山禮佛誦經,馬球聚會,日子也可以多姿多彩嘛。”
“四姐姐你別這麼悲觀,世道如此,非一人之力所能更改,我們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盡可能地快活自在些。”
聽到她這樣輕快的聲音,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父親極為疼愛四姐姐,若這世道允許,想來爹爹也是希望四姐姐能走出去有一番造化的,可這些並不是父親一人能決定的。”
“在父親眼裏,他所做的一切也許都是為了四姐姐好呢?”
歎了一口氣,我露出一個苦笑來,“你說父親覺得是在為我好我是認可的,但你說若是有可能,父親會為我抗爭,我是不認的。”
“你得了這麼多年老太太的偏愛,如今叫你和咱們姐妹一樣,你可願意?這世上能放棄自己的利益為了旁人的,本就是鳳毛麟角,更別提還是咱們的父親了。”
“隻怕倒是他是頭一個反對的。更何況女人的苦,男人怎麼會知道,在他們眼裏,咱們都是在什麼都幹不了反而是在享清福呢。”
“沒人會聽你的,四姐姐,沒人會願意為此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也沒人會願意為此連累家裏的父母姐妹。”明蘭握緊了我的手,聲音裏還帶著無奈的歎息。
是啊,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會禍及家族的事,沒有人會願意讓女人站起來走出去。
我頹然地往後一靠,堅硬的木頭撞的後背生疼,我苦笑道:“你說得對,六妹妹,咱們都得活。”
“人求活是沒錯的,妄圖自由,是我癡人說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