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明蘭還是下不了床,老太太心疼就又延期了兩日。
我是有些怵老太太的,總覺得她那一雙眼能夠洞察世事人心,所以這幾日都是避開了。
幸好家裏整頓行裝要出發去汴京,這些日子老太太和大娘子那邊的請安都免了,否則可不好說我與往日行為舉止不同的異樣會不會被老太太看出來。
“給衛小娘抄的渡亡經都送去了嗎?”
“帶著小娘給衛小娘抄的一並叫雪娘拿出去找了個道觀供著了。”雲栽乖巧應聲。
“行,你辛苦了,去我妝奩匣子裏那一吊賞錢吧,桌上還給你留了些點心。”
小娘這人好勸,隻要讓她知道什麼樣對她最有利,她就會盡力去做。
她很聰明,她也是知道禮義廉恥的,知道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她時時惶恐不過是因為她若是沒了父親偏愛,便就失去了所有。
遠行就是要起得早些,等著小廝奴仆把行李一件件搬上去,天光才亮堂些,早上的江風吹得人有些冷,我忍不住往阿娘懷裏縮了縮。
昨夜想著要早起,一整晚睡得都不安穩,現在上了船感受著水波蕩漾自然是有些犯困。
迷迷糊糊間,我看見了老太太摟著明蘭上船,睡過去前,我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
明蘭也不容易,她也會時時祝禱老太太長壽百年吧,就如同我時常祈願父親和小娘恩愛長久。
我是偏愛坐在窗邊看兩道的風景的,縱使隻有一排排的楊柳隨風搖蕩,這樣的自由,是我渴求了半生卻怎麼也得不到的。
月亮高懸於夜空,小娘正在屋內撫琴,鳳求凰亂了節奏,想必是父親在旁同她說笑。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我捏著書卷慢慢誦讀。
《春江花月夜》我當初學來是因著祖母是揚州人,而張若虛也是揚州人,想博祖母喜愛的。
奈何這世上總有人是你怎樣討好也沒用的,祖母也是嫡妻,自然是會站在大娘子那邊,連帶著也不喜歡我這個和小娘學了十成十的孫女。
可我恨透了她們那樣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怨恨隻能依靠父親、兄弟乃至未來不知名姓的夫君而活,那她們這些嫡妻呢?
她們又有何不同,她們的高高在上不過是踩在小妾通房庶出兒女們的身上得到的。
就這麼點甜頭,就能讓她們幫助著他們去壓迫更可憐的女子了。
縱使我小娘有錯,可我又有什麼錯呢?真的為我好何不把我帶在身邊教養,何必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在小娘的身邊越來越一副小妾做派。
難不成真以為一個宮裏的嬤嬤,一兩個月就能教會一個在妾室身邊耳濡目染十幾年的女兒大氣端方,自信從容?
當時談婚論嫁時,如蘭有大娘子籌謀,明蘭有老太太打聽,她們倆都是可以去深宅內院細細考察的,可有人想到我?
一個出不了門見不了正頭娘子的小娘,那樣殫精竭慮為我思量,我隻能病急亂投醫,難不成真的要聽一個注重清流名聲的父親的話嗎?
夜風吹得我臉上一片冰涼,我抬手去摸,滿臉的淚珠。
放下書去拿了絹帕把臉上的眼淚擦去,我低垂著眉眼,輕緩地吸氣吐氣,直到心緒平靜下來。
萬般忿恨又能如何呢?還不是要在這些人手底下討生活,糊塗些也挺好,太清醒會痛苦到絕望。
輕輕歎息一聲,叫了外麵守著的丫鬟打水來洗漱後,我便寬衣睡了。
船身輕晃,像兒時的搖籃,我耳邊似乎想起了阿娘輕柔婉轉的歌聲,還有哥哥在旁的嬉笑聲。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夢裏依舊是漂泊的浮萍,單看船隻隨著水波晃動,晃碎了月光,也晃碎了淚光。
苟且偷生又怎樣,阿娘現在還能在我身邊,何況這不就是世道對女兒家的規訓嗎?
溫婉順從,謹慎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