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屋裏不再談及正事，我才走到了門口。
見到我進來了，阿娘從爹爹身上挪開，整理了兩下鬢發。
“墨兒給爹爹請安。”我壓下了眼中的傷心，語調輕快地給爹爹見禮。
“墨兒怎麼來了？你小娘方才說你會屋子裏習字了。”爹爹的語氣十分溫和慈愛。
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關愛，這樣的感覺多年未曾擁有過了，一時間竟讓我五味雜陳，不知該怨還是該歎。
我是怨過爹爹的，是他打死了阿娘，是他對我後半生的苦難不聞不問，可他卻又是真真切切疼過我一場的。
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我溫聲回道：“這幾日六妹妹病著，墨兒想著現今有大娘子照看著，就可以把荒廢幾日的字練起來，又聽聞爹爹來了阿娘這兒，墨兒想來給爹爹請安。”
“好些時候不見，爹爹可一切安好？”抬頭看著爹爹並不蒼老的麵龐，他的眼裏沒有漠然和厭煩，我竟是想要流淚。
“墨兒長大了，懂得照顧妹妹了，隻是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那日你暈倒爹爹聽說時也嚇到了。”
“讓爹爹擔心了，是墨兒不好。”
爹爹的臉上堆滿了笑，看不出半分死了小妾幼子的傷感，隻說：“我從潤州給你和你小娘帶了些東西，晚些收拾出來叫人給你們送過來。”
我屈膝行禮道：“多謝爹爹，爹爹最疼墨兒了。”
天知道我這句話說得多麼心如刀割，看到爹爹和阿娘笑吟吟地坐在一起看向我，總讓我忍不住去想到前世的情景，眼前這一切更像是鏡花水月般不可觸碰。
“女兒擔心六妹妹，想著去看看。”
“去吧，別太傷心了。”爹爹擺擺手，對我關心備至，又和阿娘相顧一笑。
我行禮告退，出了屋子便控製不住匆忙的腳步，這樣美好的場景在我夢裏出現過多次，而今在現實裏一一呈現卻叫我忍不住想要逃離。
我帶著露種和雲栽去了六妹妹屋裏卻是撲了個空，守門的婆子說是衛小娘還在這裏不大吉利，大姐姐把明蘭接去了大娘子院裏。
等到了大娘子院門口我卻是猶豫了起來，我是不願意見大娘子的，前世她雖是為我奔走了，但她也隻是為了她的孩子們。
後來我經曆多了，不再為這場算計得意，共情她不易的時候，她卻又嘲笑我的悲苦，這讓我怎能不怨不恨？
“姑娘，我們不進去嗎？”露種看我久久注視著大娘子的院子，忍不住問道。
這小丫頭還有些心急，我搖搖頭，轉身帶著她們就要離開，“大姐姐向來關愛弟妹，六妹妹在她那我放心。”
還沒走兩步，我身後就傳來嬌俏又咄咄逼人的聲音，“四姐姐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給母親請安？怕不是要來賠罪的吧。”
是如蘭那丫頭，我轉回身看她，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我是個要強的人，出身庶出並非我的罪過，若是人一生下來，這命就要被牢牢釘死，那父親和哥哥們何必要努力讀書，發奮圖強？
可是如蘭，她就像是嫡庶尊卑的衛道者，若是庶出的姐妹不服命運想要改變命運，她就要說庶出是如何的不堪，命數從一出生就定好了。
若她不是大娘子的女兒，若她同我一樣是庶出，她是否能甘心對一個並不如自己的人卑躬屈膝不生一絲怨懟。
“五妹妹。”我壓下心中的憤懣，含笑對她頷首，“明蘭病著，我以為大娘子在悉心照料，不好打擾，若是大娘子有空，也勞煩五妹妹替我通傳一聲，好叫我能給大娘子請個安。”
“明蘭病著還不是因為衛小娘沒了，都是你小娘害死的，你還有臉到這裏來假惺惺！”如蘭年紀雖小可脾氣卻不小，句句都是指責。
“話可不能亂說，我小娘穩婆請了，郎中也請了，衛小娘不幸沒了，總不叫我小娘去賠命吧？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我怎能叫她空口白牙就給阿娘安上罪名，我所努力的一切，總不能成了一場空。
“再說前幾日父親和大娘子不在，六妹妹也是小娘衣不解帶地照顧著的，現今大娘子回來了，我們也還是能關心一二的吧。”
“貓哭耗子假慈悲。”
“母親可沒有時間見四姐姐，六妹妹的姨媽正和母親說這話呢，四姐姐還是回去讓林小娘想想怎麼交代吧。”如蘭高傲地仰著脖子說完轉身就回了院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可是眼眶還是不爭氣地紅了，在阿娘身邊依偎兩天，我也能隨著本心脆弱些了。
我要去找阿娘，我現在也是有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