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好事……證明你越來越聰明了……懂得未雨綢繆……”
越來越低的聲響終於慢慢沉下了,晁翱站起來看著安詳熟睡的賀麟,雖然他的臉胖了,雖然他的身材變形了,可是這個人是能讓自己喜歡上的人,他偶爾露出的痛苦、悲傷,他平常偽裝的緊張、樂觀,都讓自己無法把眼睛挪開,然後就這樣陷進了這個凡人的故事裏,不再是過客,卻成了主人!
輕輕在吻了一下那張臉紅起來會很好看的臉,晁翱慢慢推上了棺材的蓋子。
賀麟……
三年後再會……
風雨不停,時間滄桑,數著日子過的人總是難熬,看著日升日落,扳著指頭又是一個春秋,不知不覺間就那樣三個寒暑過去了。
站在已經再無人居住的房間裏,白泓綰緩緩地掃視著每一寸賀麟曾經待過的地方,那夜的口不擇言終於讓死死不肯離開他身邊的賀麟走了,走得徹底迅速,讓他連再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那夜的衝動,那夜的惡毒似乎曆曆在目,賀麟臉上滑過受傷的表情,那疼也在自己指尖漲著,留待後來這三年間日日夜夜的後悔,曾經想著一心成仙,便推開了種種阻礙他得道的可能。
名利!他能棄,名利對他而言隻是過眼雲煙,留在手裏抓不住,留到身後帶不走,寒窗了十年,能遇明君,年紀輕輕便官至高位,這讓他從不把名利放在眼裏,那是可棄、可舍的東西!在昔日天庭的友人下凡告戒他後,他便收心養性,隻想著超越這世間凡人,成為一名高高在上的仙人,這比坐上龍庭更值得讓人期待。
情義!他白泓綰生就世間,對情義兩字看得很薄,他對人無情,人也不必對他有義。可是自小時候心血來潮的栽培出賀麟後,他對自己的癡纏沉迷,卻讓自己感覺新鮮有趣,不隻不覺,便帶有親善的麵具哄著賀麟十餘年不變。可是當自己一直視著無害的寵物突然展現出比自己更強的力量時,自己怕了,匆忙的逃離之餘不忘與他割袍斷義,自認為這樣便可以擺脫賀麟的糾纏,卻忘了這人有多倔強。
知道臨辭官那夜,他在朝上的敵人瘋狂來襲,賀麟的英勇護衛,他才突然了解到人間,正是有這種無法用理性來解釋的情誼,才顯出了人間自有的可貴。
抱著漸漸變冷的軀體,白泓綰看著那雙臨死前仍舊求著他原諒的雙目,他知道自己心動了,慌亂地丟下這個亂他心緒的男人,草草地埋葬了那雙清澈過頭的眼眸,白泓綰這才感覺心定了下來,他仍舊能成仙,仍舊能遨遊人間。
可是!
想到那天接到陌生人的通知,白泓綰雙手便不由轉緊成拳,一個他深信已經由他生命抹去的人複活了,他確定賀麟的死去,也明白這人間除了有人,有神也有鬼,那已不是人的賀麟,自是鬼怪了!一個對他執念如此深的鬼怪,他要如何防備?
所以天資聰慧的他想到了,無法用力量取勝,那使用柔情捆住賀麟的手腳,讓他不敢動彈,也不能動彈。賀麟是自己養育出來的,他對自己尊敬非常,自己待他如兄,他在羞愧之餘也會甘心作弟,兄友弟恭也是一件樂事,所以他再次展現了十多餘年戴上的麵具,繼續扮演著賀麟所尊愛的大哥角色。
果然!他乖乖再呆在自己身邊,不敢有半點的逾矩,有半分的歪念。
連自己在天庭的友人也不知,那昔日高貴的文曲星早就被塵世的黑暗所染,再也不若以往那水晶般的心腸。
可是不該,賀麟身邊不該出現一個鬼差……
他不知道賀麟究竟用了什麼條件複活,也不願猜測其中的艱難,隻要賀麟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他願意裝作無知,裝作不知道一切,重新接納他,但是他發現賀麟變了,那尊敬依舊,可是那熾愛無存。
明明知道人世間種種易逝,可是真的當原本握在手裏的東西不見了,那才明白原來這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在那天燈會裏,他看著賀麟寵溺地喂著那個大夫吃豆花,曾經他與賀麟共享的秘密就這樣被分走了,白泓綰知道自己心裏在憤怒,他怒賀麟隨意地讓人踏進了他獨享的領域,他更怒賀麟眼裏已經不再獨存他一人,可是他忘了,是自己先推開了那雙需要他的大手,然後又更嚴厲地重複了這個錯誤。
……
再踏出房門時,已是久候的管家立刻奔上前來為主人套上披風,他不知道賀爺什麼時候離開了白府,他也不知道那夜主人的大吼大叫是為了什麼,他隻知道這次,賀麟是再也不會跟在他家老爺身後,一年複著一年的等候了。
“外麵的積雪厚嗎?”
嗬了嗬冷冷的雙手,白泓綰拉緊身上的披風,讓暖意重重地在身上流淌,賀麟已是死人,自是無法再享受到這樣的人間暖意,可是被鬼差帶回陰界的他,是否真的形神具滅魂飛魄散呢?依那鬼差重視他的程度,他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吧……
“回老爺,昨夜大雪剛停,門外的積雪很厚,我已找了幾人去打掃門庭,很快便可以出門了……
“是嗎?”白泓綰慢慢地步向大門,這三年裏他很少出門,每當他走過與賀麟昔日一起遊玩過的大街小巷,他的眼前總會出現賀麟的身影,這讓他無法忍受,更無法原諒自己的懦弱與放不開,所以他選擇在家裏靜修,希望終有一天,那個幻影能從腦裏消失。
可是今日不知為何,他突然起了想到外麵走走的興致,是因為這大雪過後的冰冷太像那人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