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紫月的父親程建軍剛剛做過心髒支架手術沒多久,突聞女兒發生車禍,需要做開顱手術,沒能承受住重壓,一命歸西。紫月術後醒來,家人怕影響她康複,死死瞞住程建軍去世的消息,直到一個月後出院,她才得知父親已去世。然而淚雨滂沱的她,還未能從喪父的悲痛中走出來,便遭遇了另一場意想不到的災難。
橙橙在車禍中受了皮外傷,傷口雖然很快愈合,但車禍之後,仿佛變了一個人。
在學校裏,無論老師和同學講什麼,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她坐在教室裏很煩躁,在課堂上老師正在講課,她會突然搶過同學的筆,在紙上塗塗抹抹,根本不管老師在講什麼。她自己心裏想什麼、想幹什麼,不會告訴任何人。她不主動和任何人說一句話,完全失去了一個正常人的交流欲望。她下課去上廁所,上了課還不回來,老師派人去找,發現橙橙蹲在廁所門口看螞蟻搬家。還有一次,放學後橙橙照例來到校門口,看到一輛奧迪車停在那兒。趙斯文曾開過這樣的車子,橙橙也不看開車的人,自顧自打開車門就鑽了進去。那是一位接孩子的家長,看到一個陌生小孩坐進自己的車,嚇了一跳,問她叫什麼,哪個班的,班主任是誰,爸爸媽媽叫什麼。橙橙嘴巴緊閉,像聾啞兒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坐著一動不動。家長無奈將她從車裏抱出來,正碰到紫月在校門口焦急地找孩子。
紫月帶著孩子在各大醫院間折騰。一次又一次,當橙橙最終被確診為“自閉症”也就是“孤獨症”時,紫月跌進了這輩子最黑、最暗、最深、最冰冷的深淵——可以說,那種心情要數萬倍糟糕於趙斯文提出離婚時的心情。
在學校的反複勸說下,紫月流著淚給女兒辦理了休學手續。每天看到紫月,橙橙不再像過去那樣親熱、依戀。在她眼裏,媽媽與陌生人無異,那種摟著媽媽的脖子親昵撒嬌的日子成了曆史,任憑紫月怎麼努力也找不回來。隻有在餓極了、渴極了,迫切需要吃喝的時候,她才會拉拉紫月的手,但即使這時候,也不會主動開口說一句話。不光是對紫月,她對家裏的任何一位成員,爸爸、爺爺、奶奶、姑姑,也都是如此。她不再正眼看人,不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問為什麼。她埋頭玩她的魔方,不管周圍有多少人,這些人在幹什麼,這些人是歡快的還是在吵架,甚至是在打架,都與她無關,因為,她一點也覺察不到。紫月指著蘋果教她認,光“蘋果”兩個字就教了二十幾天,說了成千上萬遍,她才好不容易學會。可是不過一天,她又將蘋果當成黃瓜。
以前最喜歡媽媽抱抱的橙橙,每次紫月要抱她時,都強烈地抗拒、排斥。以前最喜歡和姑姑玩遊戲的她,趙雯麗剛表示出一起玩的樣子,她就像逃避瘟疫一般迅速地逃掉。有一次紫月帶橙橙在小區玩,幾秒鍾的工夫沒注意到,橙橙就突然走到一個兩歲大的小朋友身邊,伸手對小朋友的嫩臉蛋捏了一把。小朋友大哭,橙橙則像無事人一樣掉頭走開。紫月很難堪,趕緊跟小朋友的家長道歉,心像遭石頭猛砸的玻璃一樣片片碎掉。她流著淚,問橙橙為什麼捏小朋友,橙橙則一臉無辜,仿佛剛才的事根本不是自己幹的。
醫生說,自閉症的發病原因至今尚無定論,不同的患者有不同的發病因素。橙橙的發病極有可能與親眼目睹車禍、近距離目睹媽媽頭破血流這樣的重大刺激有直接關係。紫月很自責,恨不能拿刀捅進自己的心髒,從此結束夢魘般的生活。如果那天她沒有賭氣回娘家,如果開車時沒有一門心思琢磨什麼偵探所的事,而是和以往一樣專注而小心,如果……太多的如果,可是現實沒有如果。
這世上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紫月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當認識到這個病症——以當今世界的醫療水平,無論是典型的中低功能自閉症,還是高功能的艾斯伯格症,都無法治愈,而唯一的方法就是終身幹預、康複治療——也就是說,橙橙有可能一生都需要親人照料,活到八十歲都可能無法獨立生活的時候,全家人除了像紫月一樣心碎,還有就是感到絕望。幾乎一夜之間,趙洪波和鄭緒芳的頭發就全白了。還有張巧燕,一向保養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十多歲的她,剛遭受喪夫之痛,又看到活蹦亂跳的外孫女變成“木偶人”,短短幾日內就老了十歲。紫月也迅速憔悴下去,像枯萎的花朵一樣,雖然還掛在盛夏的枝頭,卻突然失去了水分,連那雙原本清澈如水、盈滿如新月的美麗眼睛,也失去了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