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之妝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大雪掩蓋了整個村落,人們瑟縮家裏烤著火。沒人注意,在村西頭的墳地邊上,悄無聲息地立起一座小屋。
很快,小屋的主人便進入到了他們的話題中。因為,他是個整容師,給死人整容。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因為他長年累月地與屍體打交道,村子裏的人都習慣叫他老鬼。
老鬼平日裏深居簡出,極少和人打交道,除非是接生意。他那座破舊的老房子就位於村西麵墳地的邊緣,原來周圍還有另外幾戶人家,但是沒過多久就搬走了——想想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鄰居的家裏總是隱隱傳來銼子磨骨的聲音,誰還呆得下去?
老鬼做事很講規矩。有生意來的時候,來客必須先在他家正北方向大約100米遠的一棵老槐樹下燒上三炷香,然後拉動槐樹上一個係著紅線的銅鈴鐺,最後丟下屍體離開,不能回頭看。三炷香燒完的時候老鬼會吧嗒著他的煙鬥慢吞吞地走出來,把屍體背進去。在屍體的左口袋裏,必定整整齊齊地塞著七千塊錢,不能多也不能少,算是整容的費用。
七天以後,家人在同樣的位置燒香叩拜,領回屍體。但有一點,那就是禁止給屍體拍照,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沒有人知道在這七天裏老鬼做了什麼,他們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各種各樣的屍體被運進去,然後更加美麗的屍體被運出來,整個流程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在完美地運行著。
老鬼的名聲很快就傳了開來。
2 古樹血衣
轉眼就到了2005年,同村張三的兒子張博考上了警校。即使放在城市裏,沒有關係沒有門路能考上警校的也屈指可數,因此張三很驕傲,他連擺了三天筵席,給村裏所有人都發了請柬。但老鬼卻沒有來。
第三天晚上酒至半酣的時候,張三心想雖說老鬼這個人在村裏並不怎麼受歡迎,但鄉裏鄉親的,獨獨少了他卻也不太合情理,因此打發兒子張博單獨去請。
張博想想老鬼那間墳地旁邊的屋子,心裏真是一百個不願意,但沒辦法,總不能掃了大家的興。所以借著酒勁,披上一件大衣,獨自朝村西邊走去。
初冬的夜晚還是有些寒冷。張博走到村西頭的時候,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北邊的那棵老槐樹,不禁心裏咯噔了一下——遠遠看去,在那棵老槐樹的下麵站著一個黑影,不時地有火光一閃一閃。
難道說老鬼一個人坐在那裏抽煙?張博的心裏有些發毛,他壯著膽子走近些,等到看清眼前景象的時候,不禁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個人不是站著,而是吊在了老槐樹上,下麵的火光也不是煙鬥,而是插在一個小墳包上的三炷香,借著這微弱的光亮,張博發現屍體鮮紅的舌頭耷拉出來,白色的喪衣已經被鮮血染紅。
就在這時,遠遠地聽見“吱呀”一聲,老鬼的房門打開了,張博趕緊鑽到一個草叢裏躲起來。隻見老鬼不慌不忙地走過來,看到屍體的時候也不禁“咦”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用腳踩滅那三炷香,慢吞吞地把屍體放下來,背了回去。
張博有些懂了。也許這具屍體生前沒有家人,也沒有親戚朋友,害怕死後無人打理,所以一個人跑到這裏,點了香,搖了鈴,然後上吊了。
一陣風吹過,揚起的沙土迷了他的眼睛。他想起自己的來意,卻怎麼也不敢過去敲門了。
回到家後,他把這些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張三,張三的酒立刻醒了大半,囑咐兒子不許跟別人提起這件事。
但張博心裏卻隱隱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七天過去,並沒有屍體從老鬼家裏運出來,也沒見老鬼露過麵。起初大家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因為老鬼就是這樣的人,但是當生意一樁接一樁地過來,老槐樹下麵的屍體堆了三五具也沒人管的時候,大家才意識到出事了。
張博帶著幾個膽子大的小夥子砸開老鬼家的門,外表寒酸的房子內部卻井然有條,一絲灰塵也無,那時,張博還不懂,有種癖好叫潔癖。隻是此刻,整個屋子卻被布置成一個靈堂的樣子,門口吹進來的風鼓動著寬大的白色帷幔,令人不由得產生一股寒意。
老鬼的屍體就躺在靈堂的正中央,壽衣整齊,麵容安詳,臉上還撲了一層厚厚的白粉,塗了粉色的胭脂和猩紅的口紅。
警察很快來了。他們搜查了整個屋子,除了一堆很普通的美容器械和縫合用的針線之外,什麼也沒有發現,連存款也沒有。
這件事不了了之,村裏人籌錢把他安葬了。
3 他鄉故知
那晚看到的一切,張博都壓在了心裏的最底層。
進入警校沒多久,張博就在校內上認識了一個女孩,和他一個縣的,名叫艾薇,和他同級,隻不過念的是普通大學。同在異地求學的經曆讓兩個人很快熟識,並約在一個周末見麵。
見麵之前,張博特地跑到她的空間相冊裏看了一下,艾薇是一個很清秀的女孩,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就是顴骨有點高,有人說,這是克夫的征兆。一般人對此可能不以為意,但是對於從農村出來的張博,尤其是在經曆過老鬼的事情之後,他對這些總懷著莫名的懼意。
約會的地點是艾薇挑的,是一個很有名的咖啡館。張博從來沒到過這麼高檔的地方,在裏麵來來回回轉了幾圈,就在侍者都想要趕人的時候,坐在角落裏的女孩向他招了招手。
他快走幾步,有些發懵,試探著問道:“你是艾薇?”
女孩點點頭。張博又說:“你比相冊裏還要漂亮。”
艾薇就笑了,說:“我不怎麼上相。”
張博也笑了一下,說:“感覺還是不太一樣。”
艾薇撅撅嘴:“那是我兩年前的照片。”
張博就不說話了,他本就是一個不太擅言辭的人。兩個人默默地喝著咖啡,感覺有些拘束,完全沒了在網上聊天時的自在。
過了一會兒,張博忽然笑了。
艾薇問:“你笑什麼?”
張博說:“我覺得你很像我以前見過的一個人。”
“誰?”艾薇的神情有些緊張。
“我想不起來了。”張博搖搖頭。
“你再好好想想。”艾薇撩了撩頭發。
張博還是搖頭:“真想不起來了。”
“不會是你初戀情人吧?”艾薇的笑容有些詭異。
“我沒談過戀愛。”張博低頭啜著咖啡。
“哦。”
兩個人又不說話了。其實張博還想問的是,就算照片和本人不一樣,就算那是兩年前的照片,顴骨怎麼會低下去呢?除非是磨骨。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問。
這次見麵的氣氛有點悶。兩人喝完咖啡之後在外麵隨便走了走就各自回學校去了。
張博打開寢室的門,發現裏麵並沒有人,他按亮日光燈,坐在床頭一陣發呆。今天的表現實在是糟糕透了,不知道艾薇以後還會不會理他。
半夜十一點,寢室樓嚴禁出入,室友還沒回來,他把門仔細地鎖好。他們住的是一棟老樓,曾經是女生宿舍,現在好多年沒人住過了,倒不是因為年久失修,而是若幹年前,這棟樓裏發生了一些事情。
據說這片樓群建在一塊墳地上,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住在底樓的女生總會聽見一陣奇怪的簌簌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往上爬。再後來有個女生失蹤了,但是每過一段時間,女生總會在某個莫名其妙的場合看到一個畫著濃妝的長發女孩出現,有時候是在長時間不用的衣櫃裏,有時候是在鏡子裏,有時候是在水池裏……那段時間女生人人自危,學校隻得臨時新建了一棟樓,把女生轉移了出去。隻是近些年擴招,學校不得已才又把新生安排在了這裏。
張博百無聊賴,隻好打開電腦上網。他給艾薇發了幾條消息,發現她並不在線,隻得隨意瀏覽著網頁。一則廣告引起了他的注意:“屍體整容大師易千容蒞臨我市:易千容是全國知名的屍體整容大師,技藝精湛,價格公道,隨到隨取,方便快捷,望有需要的家人朋友速與聯係,電話:XXXXXXX,地址……”
他看了下發帖人,名叫“死亡之妝”,心想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種廣告也發到論壇上了。不過等過了一會兒他再去看的時候,帖子已經被管理員刪除了。
整容大師?他立刻就想到了老鬼,但是老鬼已經死了,村裏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這個所謂的“易千容”怎麼看都像一個藝名,要想從這裏找到消息,恐怕不太靠譜。
直到後半夜,他才微微有些困意。關了電腦,剛想關燈,身後一陣涼氣襲來,特別是在安靜的午夜,這感覺怎麼都揮之不去。他猶豫了一下,把手縮了回來——燈光總還能給他一種微弱的安全感。
他裹起被子躺下,半睡半醒之間,隱隱看見一個穿白睡衣的女孩朝他慢慢走近,走近……他想動,但是動不了。這時,隻聽見窗外“砰”的一聲巨響,伴隨著一陣類似方便麵破碎時的“嘩啦”聲,一切,又歸於沉寂。
什麼東西掉下來了?一下子徹底驚醒,這才發現眼前什麼都沒有,他舒了一口氣,轉頭朝窗外瞟了一眼,就這一眼,嚇得他魂飛魄散——一個身穿白睡衣的女生披散著頭發,趴在寢室外麵的水泥地上,由於著地時巨大的衝擊力,她的臉從額頭到下巴裂開一道血淋淋的骨縫,眼睛朝斜上方吊起,死死地盯著裏麵……
張博跌跌撞撞地從爬起來衝出寢室,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撥打了110。
4 詭異邂逅
警察是和救護車幾乎是同一時間趕了過來,他們了解了一下事發時的情況,就把那具摔成肉醬的屍體收拾到擔架上,呼嘯而去。
為了不引起恐慌,學校給包括張博在內的所有目擊者下達了封口令。不過這件事,除了他親眼看見的,張博也的確不知道更多的內幕了。就是不知道,摔成這樣的屍體,那個整容大師有沒有修複的可能?
他可沒有膽量一探究竟。
寢室一共住了四個人。除他之外,還有對麵的劉恒,上鋪的張兆豐和斜上方的陳永鷗。他們前一晚上和女朋外出約會,避免了目睹這一慘象。張兆豐和陳永鷗都是本市人,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向學校申請了走讀,雖然警校管理甚嚴,但迫於家長的壓力,也不得不批準了他們的要求。
於是,寢室裏就剩下張博和劉恒兩個人。他們從農村來,家庭條件不怎麼好,無法申請走讀,更沒錢在校外租房子,隻得留在了這裏。
為了避免睹物思景,他們一起買了條窗簾掛在了那裏。
事發後的第一晚,誰也睡不著。
也許是為了壯膽,劉恒隔著走道問:“喂!還沒睡吧?”
“嗯,睡不著。”張博打了個嗬欠。
“你知道我們這層樓的窗戶為啥被埋掉半截嗎?”不等張博回答,劉恒又繼續道,“聽說這裏曾經發生過地震,死了好多人,這一層樓就陷下去了,人都被埋在了……”
“別說了!”張博打斷他,“還睡不睡的!明天不用早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