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安安然的講述著別人的故事，眉目靜好，手卻在微微的抖。他還記得，他失了魂似地在花間飄蕩，曼珠沙華泛出血的腥香。那個平靜的老嫗日日守在奈何橋邊熬著湯，不時掐了一朵曼珠沙華碾碎，傾在湯裏，湯色變作血紅。他還記得那個老嫗日日喃喃，像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最後的記憶，是一片昏暗裏，流瀉出了光絲......
“你喝了孟婆湯？！”孫悟空聲音一沉，“那你的記憶是怎麼複蘇的？”當日他入地府就差點兒著了道，他很清楚，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一朝喪。
“是啊，佛祖，您的記憶...？”唐三藏等人也是迷惑，那孟婆湯既是曼珠沙華熬成的，記憶便是被抹掉了，他又何以記得。還如此清楚，連細節都未忘記？
“其實記憶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抹掉。”含了笑意的聲線低沉婉轉，菩薩靜撫著發抖的蓮花，右手在泉裏翻攪出漣漪。“人的心就像是一座墳墓，我們將過去的故事埋進深深的土裏，任它腐朽。等到我們以為曾經的故事已經變成白骨的時候，我們就以為我們已經忘記了。可是，人死了，裝進棺材，腐敗，到最後卻終要剩白骨一副。所以，隻要一件小小的事，就能把那些深埋心底已經腐爛的記憶挖出來。”
“已經破敗的記憶遺骸，又慢慢被填充，修複，直至分毫畢現。從此再也無法消去一絲一毫。”......
悲哀？自嘲？亦或者，隻是透不出光的黑洞。菩薩站在蓮花旁邊，伸手握住花莖，清涼的汁液隨著玉石般的手滲進白衫。過去的記憶隨著出口的每一個字慢慢回放，心慢慢撕裂。
一片，兩片，三片......無數的魂片飛散，幽光搖晃。
“菩薩？！”唐三藏看著那純淨的魂魄一點一點的碎成無數魂片，龐大的恐慌直壓在心髒，跟隨著似地也被一齊撕碎。
“我沒事。”淡然而笑意盈盈，魂片自身體漫出，帶走了又動的心跳。無光無暗。
“斬情絕愛，業火焚心，生剮了靈魂，您當然沒事。”孫悟空走至菩薩身畔，目光明滅。“您說您這麼做不是因為他，那是因為什麼？”眉一挑，斜了斜蓮台上端坐的佛祖。
“這個命運，究竟還牽連了什麼？”
“悟空，你不是已經說了？！這一切都是上古遺留下的，一出未完的戲，而‘與母相戀的結果’，就是我們的命運。”笑意不滅，菩薩直視著孫悟空的瞳仁，清清亮。“我們在這出戲裏，沒有開始沒有結局，我們隻是陪著等待落幕的配角。”
“這千年萬年，都隻是在演著一出戲。悟空，我，你，清魂，陛下，娘娘，八戒，悟淨，唐三藏，都隻是這出戲的背景，用來襯托主角的悲歡。宿命之途。”含笑的唇角，陰霾的眼眸，沒有光。
“我不是戲子！”突然一聲暴喝，忍耐下的怒火不受控製的燃燒，“你們說了這麼多，我隻記住了一點，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金箍棒在手中遙指，“釋迦牟尼！”
“菩薩神如偶人是因為你，清魂離開是因為你，玉帝王母各負情債是因為你，八戒相思成癮是因為你，悟淨堪堪入魔是因為你，師父跋涉千裏，曆經萬險，赤子之心成了工具也是因為你。而我，被壓五百年，愛上自己的娘親，至此再無救贖還是因為你。”
“釋迦牟尼，受死吧！”
金箍棒華彩亂綻，金光寸寸蔓延，一步一噬。
“悟空，住手。”光漫至蓮花邊上，菩薩，玉帝，王母齊齊開口，結下屏障。“悟空，你不能傷了這蓮花。”
“嗬，還真是慈悲啊！——我偏偏要將一切都毀了。”眼裏盡是瘋狂。“釋迦牟尼，你為什麼不去死啊？！”狂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