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省長等了半個小時二奶奶才醒。二奶奶醒來之後沒見琴琴在身邊,隻有一個熟悉的影子床邊晃動。林省長叫了聲奶奶。二奶奶沒聽真切,問:你是狗狗吧?林省長說:奶奶,你的狗狗。二奶奶說:哦,是狗狗,把我扶起來。林省長就把奶奶扶起來。二奶奶不像昨天那樣珠光寶氣了,恢複到最樸素的穿著。這是二奶奶的本色。林省長說,我今天要走了,專門來跟你老人家告別的。
二奶奶就滿麵堆笑。二奶奶的笑不像在是笑,而像是在哭,更像是哭與笑的雜合表情。二奶奶說,狗狗,你讓我打打屁股才走吧。林省長就背過身去,讓二奶奶打屁股。林省長清楚地感覺到,二奶奶的手掌從屁股上過了兩下,像兩股勁風吹過。他覺得這樣的打越來越珍貴了,也不知下次再打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了。今天的一切都將成為明天永恒的緬懷。林省長的心裏掠過一股巨大的悲愴。之後,他對二奶奶說,奶奶,狗狗走了。二奶奶說,狗狗,你走吧。你是國家的人。林省長沒有轉身,他是退著出去的,他看見二奶奶的眼睛在硬僵地轉動,這個世界上最疼他的人已經沒什麼眼淚了。
林省長走後,林孩兒主持召開了一個由家庭主要成員參加的會議。這個會議沒放在藍天賓館,而是放在林家客廳舉行。二奶奶出席了會議,但沒講話。她就坐在她那專用椅子上,似是而非地聽著。手裏把玩著那個碩大的長命鎖。她像一個退居二線的領導,會議跟她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她可聽可不聽。但卻必須知道。琴琴向她一一介紹了她的兒孫們,二奶奶就點點頭,或者嗯一聲,表示知道了。會議進行到中途,二奶奶開口了,二奶奶出語驚人,說:省長走了你們才開會。言外之意有欺上瞞下之嫌。引得大家轟堂大笑。他們原以為二奶奶不知道狗狗是省長,也沒有告訴過她。現在突然冒出這句話,實在出人意料。琴琴說:老祖宗,你怎麼知道他是省長呢?二奶奶說,你以前打電話時,說找林省長,當然就是他了。林孩兒說,我媽一點都不糊塗,狗狗以前當副省長時,她是知道的。證明她還有一定的判斷能力。別的事她可能記不清,但這事她就記住了。二奶奶說,我是記住了,林家在清朝就出過三品官。
二奶奶的參政意識是非常淡薄的。會議之初,她還認真聽了一會兒,可開著開著,二奶奶就睡著了,並且打起了呼嚕。於是,後麵的部分就在她的睡夢中進行。會議決定了幾個重大事項。一是創辦《林報》,作為家庭內部報紙,總部設在香港,一周出版一期,限量印行一百份。他們封二奶奶為主編,把她當做一麵旗幟。下設執行主編。二是設立家庭內部救助基金會,由幾個企業法人出資,主要解決林家內部出現的家庭經濟困難,如疾病、災害、求學、住房、就業等等方麵的具體困難。在情況屬實、確需幫助的前提下,經當事人申請,可以獲得全額資助。三是聘請專人整理出版《林氏家譜》。幾件事情定下來時,二奶奶也醒了,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然後領導一樣地看看大家。林孩兒征求二奶奶的意見,問她願不願意當《林報》的主編,二奶奶說行。他開玩笑說這個主編可是沒有工資也沒有獎金的,二奶奶還是說行。二奶奶大約有十年時間不提錢字了。林孩兒又講了其他兩件事情,二奶奶都說你們辦事,我放心。大家又笑,覺得驚奇,二奶奶居然把毛主席的話當做自己的話靈活運用了。
這時電話響了,是劉市長打來的。他說他和書記要來看望二奶奶,代表全市人民向老壽星問安。另外想拜訪一下林家的幾位企業家。接電話的琴琴說,這事我們要商量一下才能答複你。請你別掛電話,稍候。琴琴就把情況對他們講了。這事林孩兒不能做主,他把目光投向晚輩的企業家們。林孩兒的老三說:大哥走前給我打過招呼了,就讓他們來吧。琴琴就回話了,讓他們來。
市委書記和劉市長就來了。琴琴說:老祖宗,書記市長來看你來了。二奶奶端正地坐著,半睜著眼,沒有理會,隻是兩手相抱,打了個表示感謝的手勢。市委書記湊近二奶奶,親切地問她:二奶奶,你身體好吧?看你紅光滿麵的。二奶奶笑了笑,說:好,好,好像還能活幾年。劉市長說:你老還能活一百歲。二奶奶一聽這話,又笑了,說:不行了,真的已經老了。再活一百歲,我就應當放在公園裏去收門票了。你們就不能白來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