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家家戶戶屋頂上都飄起了炊煙。那帶黑的煙氣在青白的天空上遊弋著,細細地掌握著身軀每一個部分彎曲的弧度,柔美地圈圈繞繞,飄到上方的煙氣漸漸淡了,看不真切,下方的煙氣還萎靡地連接著,有的細處猶如歌女纖弱的腰肢,隻是扭動著,百般姿態,千般嫵媚,像是要斷了一般。隻是細細望去,仍舊絲絲縷縷的連著,像是藕絲一樣戀戀不舍。
村裏的孩子的笑鬧聲少了,到了晚飯時分,孩子都被各家的爹娘帶回去了。村子裏除了男人吆喝家禽、牲畜進籠進圈的聲音,剩下的,就隻有忙碌的炊煙。
鄉村的暮色很美。抬眼望西天望過去,一道濃烈的亮光劃開天幕,像是劃了一道口子,從天的外麵滲進來金色的紅色的光芒。從亮光往兩側愈加紅豔、亮麗,帶著一絲浪漫的色調,緩緩地濃墨重彩,然後又漸漸地淡了下去,融入漫天的青白色。又或是說是那些彩霞色調慢慢由青白色轉為濃烈的激情的熱火的紅色,然後無畏地憤怒地激烈地撞在一起,猛然爆發出強烈的亮光,直把天都映亮了。那幾處飄搖在彩霞之外的奇形怪狀的雲也微微染了一絲紅意,粉撲撲的,格外誘人。然後悠悠地朝著那一片彩霞靠近,就像是飛蛾毅然決然地撲向燈火,紅意漸濃。通紅的西天之下,綠油油的稻田一望無邊際,幾隻雪白的鵝順著河塘慢慢的踱步,悠哉悠哉地享受著黃昏的靜謐與安逸。那一片紅光,那漫無邊界的綠意,那星星點點的白,混著家家戶戶的飯香,一股腦兒地衝往孩子已然掉了一顆牙齒的嘴唇邊,化作幾句含糊的歌兒來:
“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吱呀——”一個小院的門開了,走出一個暗紅色衣服的婦人來,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了看天,然後回頭看了看家裏,才關上門,緊趕慢趕地往東邊走。
她低著頭,隻顧往前走,不曾稍稍注意黃昏竟是那樣令人癡醉的美麗。走了一會兒,她在一戶農舍門口站定,拍了拍門。
一個穿著紫色短褂的婦人應了一聲,開了門。兩個婦人對視一眼,紫衣婦人點了點頭,關上門,跟暗紅色衣服的婦人一起往東邊走。
兩個人的腳步飛快,像是感覺不到頰邊的汗水不斷地滾落下來一般。
紫衣婦人開口道:“英子娘,你找好了麼?”
暗紅衣婦人回道:“嗯,找好了。”
“哪一家?”
“鎮裏的大戶阮家。”
“阮家?”紫衣婦人驚了一下,“聽說這阮家可不是小來頭,不是土生土長的洪溪鎮人,說是……說是……”
“嗯。”暗紅色衣服的婦人點了點頭,腳下的速度不變,“這幾日我讓大山托人打聽,今兒傳回的信兒。說是京城的大戶,老爺子辭了官來隱居的。倒是有著大大的來頭呢。”
“嗯……英子娘,這樣的人家或許規矩也多,耳耳她一個小娃娃……”紫衣婦人聲音裏帶了焦慮。
“嗯。杏兒娘你放心,耳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是個懂事的孩子。大戶人家規矩多,但隻要懂事聽話就不會惹麻煩。”暗紅色衣服的婦人歎了口氣,“就怕這孩子傻愣愣的,得罪人,被人害。”
紫衣婦人一聽,立刻色變,暗暗叫了一聲。
“可是眼下,我們也看不得她受苦。我們幫她逃脫這裏,接下來是怎辦模樣,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紅衣婦人目光瞥了一眼紫衣婦人,笑了笑。
紫衣婦人沒有答話,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判斷的,思來想去都是憂懼,兩隻手不由下意識地左右揉捏著,指甲在掌心掐出一個個弧形的印子。
過了一會兒,一個獨門獨院出現在兩個婦人麵前。這獨院外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樹葉蔥翠,樹幹勁挺,遮出一大片陰涼。
樹蔭下,坐著一個蹺著二郎腿、頭發散亂的女人,此刻搖著把芭蕉扇,哼著小調,往嘴裏塞著些什麼,姿態甚是得意。
暗紅衣服的婦人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小院上空飄起的嫋嫋炊煙,不由滿腔地怒火蹭蹭地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