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完沒了的夜空,打瞌睡的瞎眼藝人,牆角下流淌的泥水,泥地,磚窯。屋裏一片嘈雜,風中帶來金銀花的香味。夜色很美,但對無賴和惡棍們卻是白搭!
屋裏傳出的音樂回腸蕩氣,沒精打采,妓女們一句話也不說。
“我們要找一個老人,橘鎮來的。”切問。
“你們來得真晚。他在裏麵,一直在等你們!”一個妓女順手一指。
馬波和切進去時。大畫師似乎已經喝了好幾杯,蒼老的右手摟著一個臉色發青很不情願的妓女。
“真好!正宗走私貨,不是白水一樣的破啤酒。”他又喝幹一杯,放下杯子,用那隻手一把揪住切的風衣。這個動作老頭做起來很費力,差點把自己和摟著的妓女帶了一個跟頭。
“丹提家的,你來得太晚了,不然我可以告訴你更多。離我近點。”
“臭老頭!你該躺著了。你本來是具屍體!”妓女從脖子上把怪老頭的胳膊搬下來,扔開。
老頭居然應聲倒在地板上,把切也拉得雙膝跪在他身邊。馬波這才發現,他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傷口,穿在外套裏的馬甲已經被血染成了黑色。剛才的妓女拿來瓶違禁烈酒和白布,準備給他包紮。
“笨婆娘!還包什麼,把酒給我!”躺在地板上的大畫師推開紗布。
“給你,你這該死的!”妓女把烈酒瓶子塞給他,“這老頭,還真是付硬骨頭!捅他的人手腕也夠硬的。”
“丹提家的,你聽著!我,我和你祖父做了一件所有庸才和笨蛋都弄不明白的偉大的好事…”
他說到這裏,剛才塞酒給他的妓女插嘴了:“我才是做好事的!你喝了那麼半天酒都沒給酒錢。我現在還給你…”
“酒錢,我們會給。”切說。
那個妓女瞥了一下嘴,又拿來一卷紗布,不顧大畫師反對給他包紮傷口。雖然所有都知道那是徒勞。那妓女也知道這是徒勞,她隻是希望做點什麼。如同當年自己徹夜挽救流浪狗一樣,徒勞的救治隻是想做點什麼,就像一個送走生命的儀式。濃妝豔抹的妓女麵對一個垂死的人,臉上居然沒有一絲輕佻。“雖然你這老頭兒不給酒錢,但是也不至於讓你死啊!”她一邊認真包紮著嘶嘶滲血的槍傷口,嘴裏一邊嘟噥。
玫瑰角的妓女們都看見了向大畫師開槍的人,但沒人會說。這對她們來說不是有能力去管得了的事情。這條高速路上的妓女,已經是食物鏈的最下層,比死人好一點而已。
馬波知道,她這麼做是讓這老頭的血慢點流幹。“如果這老頭能活到自己把仇家說出來,就是你們的運氣。”
而大畫師卻絲毫沒有珍惜死亡前的最後幾分鍾:“你們這幫妓女都覺得我吝嗇?丹提家的,你聽好。沒有吝嗇就沒有慷慨,你那慷慨的祖父和吝嗇的我,很多年,胡子都白了,才明白這個世間的真諦。”
“你到底想說什麼?”切不明白這些廢話是什麼真諦。
大畫師已經離死不遠,說話越來越費勁。切想起了祖父去世時竭力想告訴他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這就是世間的真諦!永遠要有反的一麵,製衡的力量存在。有些邪惡才有正義。沒有邪惡就沒有正義存在。你明白嗎?丹提家的孩子!”他幾乎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切仍然不明白垂死的老人究竟想說什麼。
“我留了人的反麵,人的反麵在這裏!”大畫師攥住拳頭,用力敲擊地板。那股力量完全不似來自一個垂死的老朽,而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給他包紮的妓女停下來,她知道大畫師沒有幾秒鍾了,這是死亡前最後的那口氣。
馬波抓住機會問了最後的問題:“誰刺的你?”
“這不重要。”大畫師再也支持不住了。死亡迫在眉睫,但是他仍傲氣未消,不想讓人們看到他臨死的慘狀。於是他拚湊起身體裏那一點點活氣,抓住切的手腕,“別愣在那兒,等我給你發工資嗎!替,替我把臉蒙上。”
切把頭頂上的大呢帽摘下來。大畫師在他的呢帽下斷了氣,沒發出一聲呻吟。當他的胸部不再起伏時,妓女壯著膽摘下帽子。他臉上是死人通常有的倦怠神情。
“活人總有一死。”人群裏一個妓女說。
另一個也若有所思:“再怎麼了不起的人,到頭來還不是招蒼蠅。”
曾經創造過無數奇跡的大畫師就這樣死了。連他的最後一句刻薄話也隨著生命的終結而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