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二十五下(3 / 3)

讚曰:廣明元年,巢始盜京師,自陳“唐去醜口而著黃,明黃且代唐也。”鳴呼,其言妖歟!後巢死,秦宗權始張,株亂遍天下,朱溫卒攘神器有之,大氐皆巢黨也。寧天托諸人告亡於下乎!

秦宗權,蔡州上蔡人,為許牙將。巢涉淮,節度使薛能遣宗權搜兵淮西,而許軍亂,殺能。宗權外示赴難,因逐刺史,據蔡以叛。周岌代能領節度,即授以州,有兵萬人,乃遣將從諸軍敗賊於汝州。楊複光言之朝,擢防禦使,寵其軍曰奉國,即為本軍節度使,進檢校司空。

巢走出關,宗權與連和,遂圍陳州,樹壁相望,擾敓梁、宋間。巢死,宗權張甚,嘯會逋殘,有吞噬四海意。乃遣弟宗言寇荊南;秦誥出山南,攻襄州,陷之,進破東都,圍陝州;使秦彥寇淮、肥;秦賢略江南;宗衡亂嶽、鄂。賊渠率票慘,所至屠老孺,焚屋廬,城府窮為荊萊,自關中薄青、齊,南繚荊、郢,北亙衛、滑,皆麕駭雉伏,至千裏無舍煙。惟趙犨保陳,朱全忠保汴,僅自完而已。然無霸王計,惟亂是恃,兵出未始轉糧,指鄉聚曰:“啖其人,可飽吾眾。”官軍追躡,獲鹽屍數十車。

僖宗假朱全忠都統節以討賊。秦賢略宋及曹,全忠好書約和,賢遣張調請分地,自汴以南歸之蔡,全忠陰許,而賢引兵濟汴,肆燔劫無孑餘。全忠大怒,斬調而還,曰:“我出十將,必破此賊。”進與賊戰,殺獲甚眾。宗權急攻許,節度使鹿晏弘乞師於全忠,師未及出,已破晏弘,進攻鄭州,取之。擊河橋,遂守河陽,放兵侵汴西鄙、北鄙。

全忠壁酸棗,戰不克。宗權屯邊村,使秦賢營雙丘,侵板橋,盧瑭引兵進屯萬勝,夾汴而柵,將梁以濟師。全忠詭擊殺瑭,宗權悉軍十五萬列三十六屯,逼汴。全忠懼,求救於兗、鄆,而朱瑾、朱宣皆身自將同拒賊。五月,全忠閉城大會,鼓聞於郊無置聲,陰啟北門擊賊壘,士嘩,趨中營,兗、鄆整兵合擊,大敗之。宗權忿,過鄭,焚郛舍,驅民入淮西,全忠遂有鄭、許、河陽、東都。

於是合諸鎮兵會上蔡,分為五軍入其地。宗權召孫儒,儒不應。宗權素壁上蔡以扼險要,全忠拔其壁,遂圍蔡州,傅城而壘,以羸兵誘賊。賊出,全忠盡斬之。宗權退守中州,未能下,全忠使大將胡元琮圍之,身還汴。宗權間許無備,襲取其州,執守將元琮,引兵複收許。

宗權還,為愛將申叢所囚,折一足以待命。全忠署叢節度留後,叢中悔,夷其族。宗權至汴,全忠以禮迎勞,且曰:“公昔陷許,能戢兵賜盟,戮力勤王,烏有今日乎?”宗權曰:“英雄不兩立,天亡仆以資公也。”謷然無懼色。全忠以檻車上送京師,兩神策兵縻護。昭宗禦延喜樓受俘,京兆尹曳以組練,徇兩市,引頸視車外,呼曰:“宗權豈反者耶?顧輸忠不效耳。”觀者大笑。與妻趙俱斬獨柳下。宗權以中和三年叛,居六年而誅。

董昌,杭州臨安人。始籍土團軍,以功擢累石鏡鎮將。中和三年,刺史路審中臨州,昌率兵拒,不得入,即自領州事。鎮海節度使周寶不能製,因表為刺史。昌已破劉漢宏,兵益強,進義勝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右仆射。僖宗始還京師,昌取越民裴氏藏書獻之,補秘書之亡,授兼諸道采訪圖籍使。

始,為治廉平,人頗安之。當是時,天下貢輸不入,獨昌賦外獻常參倍,旬一道,以五百人為率,人給一刀,後期即誅。朝廷賴其入,故累拜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爵隴西郡王。視詔書訖,字償一縑,歸當製官。而小人意足,浸自侈大,托神以詭眾。始立生祠,刳香木為軀,內金玉紈素為肺府,冕而坐,妻媵侍別帳,百倡鼓吹於前,屬兵列護門。屬州為土馬獻祠下,列牲牢祈請,或紿言土馬若嘶且汗,皆受賞。昌自言:“有饗者,我必醉。”蝗集祠旁,使人捕沈鏡湖,告曰:“不為災。”客有言:“嚐遊吳隱之祠,止一偶人。”昌聞,怒曰:“我非吳隱之比!”支解客祠前。

始,罷榷鹽以悅人,豐衣食,後稍峭法,笞至千百,或小過輒夷族,血流刑場,地為之赤。有五千餘姓當族,昌曰:“能孝於我,貸而死。”皆曰:“諾。”昌厚養之,號“感恩都”,刻其臂為誓,親族至號泣相別者。凡民訟,不視獄,但與擲博齒,不勝者死。用人亦取勝者。

昌得郡王,吒曰:“朝廷負我,吾奉金帛不貲,何惜越王不吾與?吾當自取之!”下厭其虐,乃勸為帝。近縣舉狂畐謼請,昌令曰:“時至,我當應天順人。”其屬吳繇、秦昌裕、盧勤、朱瓚、董庠、李暢、薛遼與妖人應智、王溫、巫韓媼皆讚之。昌益兵城四縣自防。山陰老人偽獻謠曰:“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昌喜,賜百縑,免稅征。命方士朱思遠築壇祠天,詭言天符夜降,碧楮朱文不可識。昌曰:“讖言‘兔上金床’,我生於卯,明年歲旅其次,二月朔之明日,皆卯也,我以其時當即位。”客倪德儒曰:“鹹通末,《越中秘記》言:‘有羅平鳥,主越禍福。’中和時,鳥見吳、越,四目而三足,其鳴曰‘羅平天冊’,民祀以攘難。今大王署名,文與鳥類。”即圖以示昌,昌大喜。

乾寧二年,即偽位,國號大越羅平,建元曰天冊,自稱“聖人”,鑄銀印方四寸,文曰“順天治國之印”。又出細民所上銅鉛石印十床及它鳥獸龜蛇陳於廷,指曰“天瑞”。其下製詔,皆自署名,或曰帝王無押詔,昌曰:“不親署,何由知我為天子?”即榜南門曰天冊樓。先是,州寢有赤光,長十餘丈;虺長尺餘,金色,見思道亭。昌署寢曰明光殿,亭曰黃龍殿,以自神。以次拜置百官,監軍與官屬皆西北向慟哭,乃北麵臣昌。或請署近侍,昌曰:“吾假處此位,安得如宮禁?”不許。下書屬州曰:“以某日權即位,然昌荷天子恩,死不敢負國。”

初,官屬不徇昌旨者,節度副使黃碣、山陰令張遜皆誅死。鎮海節度使錢閔書讓昌曰:“開府領節度,終身富貴,不能守,閉城作天子,滅親族,亦何賴?願王改圖。”昌不聽,燜悉兵三萬攻之,望城再拜曰:“大王位將相,乃不臣。能改過,請諭還諸軍。”昌懼,獻閔錢二百萬緡犒軍,執應智、王溫、韓媼、吳繇、秦昌裕送於閔,且待罪。燜乃還,表於朝,以為昌不可赦,複討之,傅城而壘。昌又執朱思遠、王守真、盧勤送閔軍求解。昭宗遣中人李重密勞師,除昌官爵,授閔浙東道招討使。昌乃求援於淮南楊行密,行密遣將台濛圍蘇州,安仁義、田頵攻杭州,以救昌。閔將顧全武等數敗昌軍,昌將多降,遂進圍越州。

候人言外師強,輒斬以徇;紿告閔兵老,皆賞。昌身閱兵五雲門,出金帛傾閔眾。全武等益奮,昌軍大潰,遽還,去偽號,曰:“越人勸我作天子,固無益,今複為節度使。”全武四麵攻,未克,會台濛取蘇州,閔召全武還,全武曰:“賊根本在甌、越,今失一州而緩賊,不可。”攻益急。城中以口率錢,雖簪珥皆輸軍。昌從子真得士心,昌信讒殺之,眾始不用命。又減戰糧欲犒外軍,下愈怨,反攻昌,昌保子城。閔將駱團入見,紿言:“奉詔迎公居臨安。”昌信之,全武執昌還,及西江,斬之,投屍於江,傳首京師,夷其族。於是斬偽大臣李邈、蔣瑰等百餘人,發昌先墓,火之。昌敗,猶積糧三百萬斛,金幣大抵五百餘帑,而兵不及萬人。閔遂為鎮海、鎮東兩軍節度雲。

讚曰:唐亡,諸盜皆生於大中之朝,太宗之遺德餘澤去民也久矣,而賢臣斥死,庸懦在位,厚賦深刑,天下愁苦。方是時也,天將去唐,諸盜並出,曆五姓,兵未嚐少解,至宋然後天下複安。漢之亡也,天下大亂,至晉然後稍定;晉之亡也,天下大亂,至唐然後複安。治少而亂多者,古今之勢,盛王業業以求治,可少忽哉!

附錄:進新唐書表

臣公亮言:竊惟唐有天下幾三百年,其君臣行事之始終,所以治亂興衰之跡,與其典章製度之英,宜其粲然著在簡冊。而紀次無法,詳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實零落,蓋又百有五十年,然後得以發揮幽沫,補緝闕亡,黜正偽繆,克備一家之史,以為萬世之傳。成之至難,理若有待。

臣公亮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惟體天法道欽文聰武聖神孝德皇帝陛下,有虞舜之智而好問,躬大禹之聖而克勤,天下和平,民物安樂。而猶垂心積精,以求治要,日與鴻生舊學講誦《六經》,考覽前古,以謂商、周以來,為國長久,惟漢與唐,而不幸接乎五代。衰世之士,氣力卑弱,言淺意陋,不足以起其文,而使明君賢臣,俊功偉烈,與夫昏虐賊亂,禍根罪首,皆不得暴其善惡以動人耳目,誠不可以垂勸戒,示久遠,甚可歎也!乃因邇臣之有言,適契上心之所閔,於是刊修官翰林學士兼龍圖閣學士、給事中、知製誥臣歐陽修,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龍圖閣學士、尚書吏部侍郎臣宋祁,與編修官禮部郎中、知製誥臣範鎮,刑部郎中、知製誥臣王疇,太常博士、集賢校理臣宋敏求,秘書丞臣呂夏卿,著作佐郎臣劉羲叟等,並膺儒學之選,悉發秘府之藏,俾之討論,共加刪定,凡十有七年,成二百二十五卷。其事則增於前,其文則省於舊。至於名篇著目,有革有因,立傳紀實,或增或損,義類凡例,皆有據依。纖悉綱條,具載別錄。臣公亮典司事領,徒費日月,誠不足以成大典,稱明詔,無任慚懼戰汗屏營之至。臣公亮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