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五十下
◎逆臣下
黃巢,曹州冤句人。世鬻鹽,富於貲。善擊劍騎射,稍通書記,辯給,喜養亡命。
鹹通末,仍歲饑,盜興河南。乾符二年,濮名賊王仙芝亂長垣,有眾三千,殘曹、濮二州,俘萬人,勢遂張。仙芝妄號大將軍,檄諸道,言吏貪遝,賦重,賞罰不平。宰相恥之,僖宗不知也。其票帥尚君長、柴存、畢師鐸、曹師雄、柳彥璋、劉漢宏、李重霸等十餘輩,所在肆掠。而巢喜亂,即與群從八人,募眾得數千人以應仙芝,轉寇河南十五州,眾遂數萬。
帝使平廬節度使宋威與其副曹全晸數擊賊,敗之,拜諸道行營招討使,給衛兵三千、騎五百,詔河南諸鎮皆受節度,以左散騎常侍曾元裕副焉。仙芝略沂州,威敗賊城下,仙芝亡去。威因奏大渠死,擅縱麾下兵還青州,君臣皆入賀。居三日,州縣奏賊故在。時兵始休,有詔複遣,士皆忿,思亂。賊間之,趣郟城,不十日破八縣。帝憂迫近東都,督諸道兵檢遏,於是鳳翔、邠寧、涇原兵守陝、潼關,元裕守東都,義成、昭義以兵衛宮。
仙芝去攻汝州,殺其將,刺史走,東都大震,百官脫身出奔。賊破陽武,圍鄭州,不克,蟻聚鄧、汝間。關以東州縣,大抵皆畏賊,嬰城守,故賊放兵四略,殘郢、複二州,所過焚剽,生人幾盡。官軍急追,則遺貲布路,士爭取之,率逗橈不前。賊轉入申、光,殘隋州,執刺史,據安州自如,分奇兵圍舒,擊廬、壽、光等州。
時威老且暗,不任軍,陰與元裕謀曰:“昔龐勳滅,康承訓即得罪。吾屬雖成功,其免禍乎?不如留賊,不幸為天子,我不失作功臣。”故躡賊一舍,完軍顧望。帝亦知之,更以陳許節度使崔安潛為行營都統,以前鴻臚卿李琢代威,右威衛上將軍張自勉代元裕。
賊出入蘄、黃,蘄州刺史裴渥為賊求官,約罷兵。仙芝與巢等詣渥飲。未幾,詔拜仙芝左神策軍押衙,遣中人慰撫。仙芝喜,巢恨賞不及己,詢曰:“君降,獨得官,五千眾且奈何?丐我兵,無留。”因擊仙芝,傷首。仙芝憚眾怒,即不受命,劫州兵,渥、中人亡去。賊分其眾:尚君長入陳、蔡;巢北掠齊、魯,眾萬人,入鄆州,殺節度使薛崇,進陷軍州,遂至數萬,繇潁、蔡保嵖岈山。
是時柳彥璋又取江州,執刺史陶祥。巢引兵複與仙芝合,圍宋州。會自勉救兵至,斬賊二千級,仙芝解而南,度漢,攻荊南。於是節度使楊知溫嬰城守,賊縱火焚樓堞,知溫不出,有詔以高駢代之。駢以蜀兵萬五千齎糽糧,期三十日至,而城已陷,知溫走,賊不能守。於是詔左武衛將軍劉秉仁為江州刺史,勒兵乘單舟入賊柵,賊大駭,相率迎降,遂斬彥璋。
巢攻和州,未克。仙芝自圍洪州,取之,使徐唐莒守。進破朗、嶽,遂圍潭州,觀察使崔瑾拒卻之。乃向浙西,擾宣、潤,不能得所欲,身留江西,趣別部還入河南。
帝詔崔安潛歸忠武,複起宋威、曾元裕,以招討使還之,而楊複光監軍。複光遣其屬吳彥宏以詔諭賊,仙芝乃遣蔡溫球、楚彥威、尚君長來降,欲詣闕請罪,又遺威書求節度。威陽許之,上言“與君長戰,禽之”。複光固言其降。命侍禦史與中人馳驛即訊,不能明。卒斬君長等於狗脊嶺。仙芝怒,還攻洪州,入其郛。威自將往救,敗仙芝於黃梅,斬賊五萬級,獲仙芝,傳首京師。
當此時,巢方圍亳州未下,君長弟讓率仙芝潰黨歸巢,推巢為王,號“衝天大將軍”,署拜官屬,驅河南、山南之民十餘萬掠淮南,建元王霸。
曾元裕敗賊於申州,死者萬人。帝以威殺尚君長非是,且討賊無功,詔還青州,以元裕為招討使,張自勉為副。巢破考城,取濮州,元裕軍荊、襄,援兵阻,更拜自勉東北麵行營招討使,督諸軍急捕。巢方掠襄邑、雍丘,詔滑州節度使李嶧壁原武。巢寇葉、陽翟,欲窺東都。會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以兵五千援東都,河陽節度使鄭延休兵三千壁河陰。巢兵在江西者,為鎮海節度使高駢所破;寇新鄭、郟、襄城、陽翟者,為崔安潛逐走;在浙西者,為節度使裴璩斬二長,死者甚眾。巢大沮畏,乃詣天平軍乞降,詔授巢右衛將軍。巢度藩鎮不一,未足製己,即叛去,轉寇浙東,執觀察使崔璯。於是高駢遣將張潾、梁纘攻賊,破之。賊收眾逾江西,破虔、吉、饒、信等州,因刊山開道七百裏,直趨建州。
初,軍中謠曰:“逢儒則肉,師必覆。”巢入閩,俘民紿稱儒者,皆釋,時六年三月也。儳路圍福州,觀察使韋岫戰不勝,棄城遁,賊入之,焚室廬,殺人如蓺。過崇文館校書郎黃璞家,令曰:“此儒者,滅炬弗焚。”又求處士周樸,得之,謂曰:“能從我乎?”答曰:“我尚不仕天子,安能從賊?”巢怒斬樸。是時閩地諸州皆沒,有詔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以拒賊。
巢陷桂管,進寇廣州,詒節度使李迢書,求表為天平節度,又脅崔璯言於朝,宰相鄭畋欲許之,盧攜、田令孜執不可。巢又丐安南都護、廣州節度使。書聞,右仆射於琮議:“南海市舶利不貲,賊得益富,而國用屈。”乃拜巢率府率。巢見詔大詬,急攻廣州,執李迢,自號“義軍都統”,露表告將入關,因詆宦豎柄朝,垢蠹紀綱,指諸臣與中人賂遺交構狀,銓貢失才,禁刺史殖財產,縣令犯贓者族,皆當時極敝。
天子既懲宋威失計,罷之,而宰相王鐸請自行,乃拜鐸荊南節度使、南麵行營招討都統,率諸道兵進討。鐸屯江陵,表泰寧節度使李係為招討副使、湖南觀察使,以先鋒屯潭州,兩屯烽驛相望。會賊中大疫,眾死什四,遂引北還。自桂編大桴,沿湘下衡、永,破潭州,李係走朗州,兵十餘萬闉焉,投胔蔽江。進逼江陵,號五十萬。鐸兵寡,即乘城。先此,劉漢宏已略地,焚廬弜,人皆竄山穀。俄而係敗問至,鐸棄城走襄陽,官軍乘亂縱掠,會雨雪,人多死溝壑。
其十月,巢據荊南,脅李迢草表報天子。迢曰:“吾腕可斷,表不可為。”巢怒,殺之。欲進躡鐸,會江西招討使曹全晸與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壁荊門,使沙陀以五百騎釕轡藻韉望賊陣縱而遁,賊以為怯。明日,諸將乘以戰,而馬識沙陀語,呼之輒奔還,莫能禁。官兵伏於林,鬥而北,賊急追,伏發,大敗之,執賊渠十二輩。巢懼,度江東走,師促之,俘什八,鐸招漢宏降之。或勸巨容窮追,答曰:“國家多負人,危難不吝賞,事平則得罪,不如留賊冀後福。”止不追,故巢得複整,攻鄂州,入之。全晸將度江,會有詔以段彥枌代其使,乃止。
巢畏襲,轉掠江西,再入饒、信、杭州,眾至二十萬。攻臨安,戍將董昌兵寡,不敢戰,伏數十騎莽中,賊至,伏弩射殺賊將,下皆走。昌進屯八百裏,見舍媼曰:“有追至,告以臨安兵屯八百裏矣。”賊駭曰:“向數騎能困我,況軍八百裏乎?”乃還,殘宣、歙等十五州。
廣明元年,淮南高駢遣將張潾度江敗王重霸,降之。巢數卻,乃保饒州,眾多疫,別部常宏以眾數萬降,所在戮死。諸軍屢奏破賊,皆不實,朝廷信之,稍自安。巢得計,破殺張潾,陷睦、婺二州,又取宣州。而漢宏殘眾複奮,寇宋州,掠申、光,來與巢合,濟采石,侵揚州。高駢按兵不出。詔兗海節度使齊克讓屯汝州,拜全晸天平節度使兼東麵副都統。賊方守滁、和,全晸以天平兵敗於淮上。宰相豆盧瑑計:“救師未至,請假巢天平節度使,使無得西,以精兵戍宣武,塞汝、鄭路,賊首可致矣。”盧攜執不可,請“召諸道兵壁泗上,以宣武節度統之,則巢且還寇東南,徘徊山浙,救死而已”。詔可。前此已詔天下兵屯溵水,禁賊北走。於是徐兵三千道許,其帥薛能館徐眾城中,許人驚謂見襲,部將周岌自溵水還,殺能,自稱留後。徐軍聞亂,列將時溥亦引歸,囚其帥支詳。兗海齊克讓懼下叛,引軍還兗州,溵水屯皆散。
巢聞,悉眾度淮,妄稱“率土大將軍”,整眾不剽掠,所過惟取丁壯益兵。李罕之犯申、光、潁、宋、徐、兗等州,吏皆亡。巢自將攻汝州,欲薄東都。當是時,天子衝弱,怖而流淚,宰相更共建言,悉神策並關內諸節度兵十五萬守潼關。田令孜請自將而東,然內震擾,前說帝以幸蜀事。帝自幸神策軍,擢左軍騎將張承範為先鋒,右軍步將王師會督糧道,以飛龍使楊複恭副令孜。於是募兵京師,得數千人。
當是時,巢已陷東都,留守劉允章以百官迎賊。巢入,勞問而已,裏閭晏然。帝餞令孜章信門,齎遺豐優。然衛兵皆長安高貲,世籍兩軍,得稟賜,侈服怒馬以詫權豪,初不知戰,聞料選,皆哭於家,陰出貲雇販區病坊以備行陣,不能持兵,觀者寒毛以慄。承範以強弩三千防關,辭曰:“祿山率兵五萬陷東都,今賊眾六十萬,過祿山遠甚,恐不足守。”帝不許。賊進取陝、虢,檄關戍曰:“吾道淮南,逐高駢如鼠走穴,爾無拒我!”神策兵過華,裹三日糧,不能飽,無鬥誌。
十二月,巢攻關,齊克讓以其軍戰關外,賊少卻。俄而巢至,師大呼,川穀皆震,時士饑甚,潛燒克讓營,克讓走入關。承範出金諭軍中曰:“諸君勉報國,救且至。”士感泣,拒戰。賊見師不繼,急攻關,王師矢盡,飛石以射,巢驅氏內塹,火關樓皆盡。始,關左有大穀,禁行人,號“禁穀”。賊至,令孜屯關,而忘穀之可入。尚讓引眾趨穀,承範惶遽,使師會以勁弩八百邀之,比至,而賊已入。明日,夾攻關,王師潰。師會欲自殺,承範曰:“吾二人死,孰當辨者?不如見天子以實聞,死未晚。”乃羸服逃。始,博野、鳳翔軍過渭橋,見募軍服鮮燠,怒曰:“是等何功,遽然至是!”更為賊鄉導,前賊歸,焚西市。帝類郊祈哀。會承範至,具言不守狀。帝黜宰相盧攜。方朝,而傳言賊至,百官奔,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趨鹹陽,惟福、穆、潭、壽四王與妃禦一二從,中人西門匡範統右軍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