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2 / 3)

天邊白雲如縷,他今日也穿了身卷草紋白色裼衣,潔淨塵俗之外。

他近前,先問了靳主薄與二管事要回稟的事,得知不是急事,便說會代為傳達給女郎。二人都知這位小郎君是女郎的親信,便不再空等,各自去忙了。

胤奚輕易不與外頭的女子多接多言,所以隻與賀寶姿點頭致意,轉問何羨的事。何羨與他是老熟識了,說了賬目上的事,胤奚聽得細,在心中默默梳理出條縷。

等安城郡主走後,謝瀾安傳人問事,他便入內,詳略得當地將幾人的事報給女郎。

他先篩過了一遍輕重緩急,話也說得明白,謝瀾安不用再從頭一件件問,省了不少精力。

她從夔紋案後抬眸看了眼胤奚。

人前清清爽爽的一個郎君,冠發梳得不苟,交領束得嚴實,仿佛昨晚那個嫵媚橫生的人隻是燈下幻出的虛象。

她目光下掃,他的右手也被垂下的衣袖遮住了一半。

胤奚清峻的眉峰微微下壓,顯得正氣又認真:“夢仙說他根據現知的賬冊反推,朝廷曾撥給石頭城一筆加固城防的款項,與當時的工期與匠作人數不符,應有虧空,且貪墨的不是小數目……”

謝瀾安心中有數,“石頭器械不會憑空變出來,錢虧空了,那看起來厚石重壘的女牆必藏著薄弱之處。近幾年是沒什麼叛亂,這幫蠹蟲就膽大包天,在金陵這道最要緊的防線上也敢動手腳。”

她唇角輕勾,眼神含著冷,“攻守之形見於外,則可乘隙,這是他們自毀長城。”

眾人忌憚庾鬆穀,便是因為他手下有石頭城的八千守兵。石頭城這個外可禦亂賊、內可援禁宮的地理位置,占盡地利,京中但有風吹草動,很難繞過其耳目。

但金湯城池有了弱點,就另當別論了。

胤奚斟酌道:“若能得到那次修繕的工部檔書……”

謝瀾安:“五叔公曾任工部尚書,現今工部仍有他的故吏。你去讓山伯辦此事,他知道找誰。”

胤奚垂手立在謝瀾安案前,答應一聲,想了想,補充道:“正好韋陀寺正殿的金身佛像,是庾洛神借太後之名走宮裏的賬鑄成的,可以借查案之由與工部交集,便不會惹人懷疑。”

他心思縝密,謝瀾安點了點頭。

正事說完,胤奚輕輕看她一眼,“女郎還生氣麼?”

謝瀾安側頷平淡,氣什麼?氣他爭氣上進,這才多久便將她分派的事料理得上手,還是氣他書讀得勤,棋下得好,學功夫也無一日偷懶,在此之外還有閑心胡亂琢磨,保養一顆小痣玩?

生氣怎麼樣,再懲罰他一回?

想得挺美。

“沒事就出去做事。”

“嗯,女郎若無吩咐,我這就去校場了。”胤奚低聲說,慢慢從大袖裏掏出一個畫軸,輕輕放在女郎的案沿邊。

“這個,我不懂保養書畫的方法,怕潮壞了,想請女郎幫我收著……”

“若沒地方放,扔了也行的。”

謝瀾安輕挑眉心,才疑問他那袖子筒裏怎麼藏進一幅畫的,眼前的人便轉身跑走了。

“……”謝瀾安無言一瞬,放下玉管,展開那幅未裱的畫軸。

因猝未及防,迎麵一名乘雲淩水的白衣秀麵郎撞入她的眼簾。

是之前胤奚答應鬆隱子作的肖像畫。

鬆隱子不知如何構想,竟是擬作仙人圖,將胤奚畫成了采蓮仙師的模樣,畫中人身上所著,恰是一身白縐麻的雲裳。

豐神俊秀。

謝瀾安看了半晌,故意不怎麼憐惜地將張脫俗純澈的臉卷起來,麵無表情地想:怎麼摹形不摹神,沒把他一兜心眼子畫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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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郎君可是迷路了?”

撥雲堡,楚清鳶徘徊在一片豐密無涯的楓竹林外,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過來隨和地詢問。

楚清鳶眼神微動,收回視線,“隻是覺得此地景色甚美,不覺流連。倘是犯了主家什麼忌諱,還望海涵。”

那管事笑道:“沒什麼忌諱,隻是這林子連著後山,平時沒什麼人煙,無甚好看的。”

楚清鳶點點頭,在這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離開了。

實際上他在熟悉了士林館的地形後,便盯上了這片楓竹林,覺得其中有些門道。今日有人出麵攔阻,更使他確定了猜測。

楚清鳶嗅到了些不同尋常。

最近金陵城中最大的事,無非是因庾縣主之死,激發了庾氏與世家之間的矛盾。楚清鳶借著謝演這個階梯,出入於士林館中,每日少說多聽,收集了不少信息。

這件事中,誰得利最大?看似是有人將“庾氏無道” 的說法推出水麵,世家得利,可隨即庾氏又大張旗鼓地敲打世家,兩方誰都沒得著好處,反而是不聲不響的謝瀾安,得到了冘從營的控製權。

就好比上一次,那場同樣震動京城的遇刺案,看似是謝瀾安性命受到威脅,過後卻也是她,擢升了驍騎營的中領軍。

沒人將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因為大多數人尚未摒棄成見,覺得謝娘子之所以走到今天,要麼是靠著謝家,要麼是依靠她二叔在荊州的聲望影響,總之對一個女子做高官不那麼當真。

楚清鳶卻不這樣認為。

當今天子年少,皇權不振,金陵貌似隻有外戚與世家兩種勢力,他卻覺得還有一種——

便是橫空出世的謝瀾安所傾向的那條道。

因為在前兩者此消彼長的時候,謝瀾安卻隱在他們背後穩步高升。

她絕不是個簡單的人。

如今士林館中,“投庾”和“反庾”兩種對立的聲音愈演愈烈,讓楚清鳶有種風雨欲來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