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多日的金陵城終於下了場雨, 可惜是不解渴的牛毛細雨,禦溝外的垂柳在酥雨中朦成一片綠霧。
謝瀾安出廷尉府,直奔長信宮, 在階下卻被庾鬆穀攔了下來。
“謝直指鞫走韋陀寺的僧人, 審問這些時日, 可審出個結果沒有?”
距庾洛神溺水已過五日,伏天停不住屍體,用再多的冰也有難聞的氣味逸出。
最終是靖國公夫人忍悲發話,說她女兒生前是體麵愛美的人,故而庾洛神於昨日下葬。
人入土了, 但殺人的凶手還沒個眉目。
庾鬆穀和庾洛神是同一個娘胎養出的脾性, 剛愎自用,手段暴戾,他臉色不佳地看著謝瀾安:
“若是沒結果, 便將那些人交給我,我有一百種法子讓人開口。”
謝瀾安用膝蓋想也知道, 那些人若交給他, 便剩不下幾條命了。
她當時派冘從衛嚴守事發現場,並帶走寺中僧眾, 便是防止誰拿這些無辜的人撒氣。
謝瀾安垂眼撣了撣官服上沾的水氣, 道:“請庾將軍節哀, 縣主的案子,我還在調查。”
親妹妹不明橫死, 庾鬆穀能有什麼好耐心,他睨目冷笑:“我還記得當日在斯羽園,你與洛神發生齟齬,險些刀兵相見, 謝直指會如此好心全力調查?”
他聲色沉了下去,“說起來,事發當時你在何處?”
“驍騎營啊。”謝瀾安磕絆沒打一個,眼神冷漠,“原來將軍要審我。正好我有些眉目向太後回稟,不妨一道?有什麼話,在娘娘麵前質疑不遲。”
庾鬆穀神色陰冷,謝瀾安視若無睹,當先邁過朱檻。
二人進入內殿時,庾太後才在溱洧的服侍下喝過一碗藥。
她的氣色比初聞侄女身亡那日好了一些,隻是終究傷了心,鬢角已有華發悄生。
謝瀾安見禮,太後一見她便問:“可有眉目了,廷尉怎麼說?”
“回太後,廷尉那邊還是傾向於縣主是失足溺水。”謝瀾安道。
她說完,太後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沒有凶手,便意味著庾洛神是白死,更緊要的是,神跡殺人的說法無法洗脫,會對庾氏的聲譽造成影響。
謝瀾安看出太後的不滿,緊接著說:“不過臣又細細勘查過聖明池四周,對於當日的離奇景象,卻想到一種可能性。”
庾鬆穀皺眉側目,太後問是什麼,謝瀾安道:“臣仔細想過,其實想在白日發出金光,有很多種手段,比如借助金箔、金鏡反射、又或者使用火石粉……前兩樣在現場都未尋到痕跡,而火石粉卻可以遇日光自燃,燃燒盡後,灰燼便隨著池水消失,不失為一種可能。”
庾鬆穀冷聲問:“那這東西又是如何形成鳳凰圖案的?”
謝瀾安麵色不改,“臣以為,可以用冰。若事先將這種粉末在冰上刻出圖樣,封閉後投入水中,待冰層融化,火石粉接觸到日光,便會起火自燃——自然,這也隻是臣的一種猜測,因為無論是冰,還是火石粉,都是事後化去無形之物,如若真有這樣一個籌劃周密的凶手存在,那他也,太聰明了。”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一刹給太後姑侄說怔了。
溱洧在旁聽著,都覺得背後寒毛豎了起來。
庾鬆穀半晌才回過神,打量謝瀾安:“你這猜測,就如親眼看見的一般。”
這話也算歪打正著,八.九不離十了。謝瀾安微微一笑,身形隻對著太後,與太後說家常似的道:
“庾將軍方才在殿外質問下臣,說我曾與庾二小姐鬧過不愉快,如何會真心為她昭雪。又問臣中元那日,身在何處。”
太後不知還有這麼一檔子事,轉頭看了侄兒一眼。
謝瀾安輕歎,接著說:
“請太後明鑒,從前的事是臣輕狂意氣,過去這麼久,早已忘在腦後。縣主之殤,臣亦痛惜,臣不敢說與縣主如何交情深厚,但臣做這一切,完全是為替太後分憂!在太後麵前,臣說的句句都實話。庾將軍如不信,含靈這便辭官,脫簪接受調查。”
“含靈不必多言,哀家信你。”太後不等她說完,便一語定音。
她嗔視侄子一眼,“他是感惜家妹,心腸紛亂了,你莫與他計較。”
太後心中自有思量:倘若此事與謝含靈有關,她又何必直說出來,惹人懷疑?再者,廷尉那幫在官場混久的油子,遇事隻想草草了結,隻有含靈不曾順從失足的判定,還在堅持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