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年從容的向他走來時,宋祺重現學生時代上課開小差卻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的慌亂。但現在終究也在成人世界廝殺過的人,他在心底給自己打了打氣,也舉步向人走去。
“他沒送你到酒店嗎?”
賀年開口的第一句就讓宋祺的陣線出現缺口。
“我也去了那家餐廳。來之前就訂好了的。那家在這裏挺有名的。”
“是嗎。沒看見你。”
“看見你,我就直接回來了。”
賀年和剛剛向他走來時一樣的雲淡風輕,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你別多想。是我自己不想在那個地方繼續待著罷了。跟你和成昊也沒什麼關係。如果你有看過那些明信片的話,你會看到一張,我在這家餐廳寫給你的。我說:這裏很漂亮,很美,這家餐廳的味道也很不錯,你應該會喜歡。更重要的是,這裏基本沒有人認識我,我們可以像平常情侶一樣走在大街山,散步,聊天。這裏還有一座索橋。”
賀年轉身,望向正前方的高山,語氣如常:“前麵是雪山,橋下是急流。晚上亮燈的時候,真的很美。我來的時候是冬天——”
賀年抬了抬下巴,向宋祺示意:“前麵那座山就會變成雪山。”
“你看。”賀年語氣輕鬆的又看回人,笑道,“我已經可以很自然的跟你說起這些了。雖然剛才在餐廳裏,看見你們兩個還是覺得不自在。但我本來也沒打算跟你們兩個做朋友。實話實說,我做不到。現在跟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過去的都過去了。我是沒那麼大度,但也沒那麼執著。一起工作,當個同事,我是沒問題的。那天去找你,也是想說這些而已。誰知道,那麼不巧。今天有這個機會,把話說開,別為了那些前塵往事影響工作。”
一直沒有表情的人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眸光依舊清澈得如橋下急流,用他認真到呆板的語氣道:“你不用原諒我。”
心底拂過許久未有的一霎刺痛,他清楚來由,更清楚他沒有將其暴露於人前。他聽到麵前人對他繼續道:
“合作愉快。”
說著,還伸出了右手。
他本意也是如此,但不知為何,此刻卻極不情願作答。他將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裏,說笑著拒絕了宋祺的儀式:“太正式了。”視線下意識的移開,定格在路燈上。
宋祺並不介懷的收回手,轉過身體,順著賀年的視線看去:橙黃色的光源下是無數飛蛾似的銀絮。
“下雪了?”
宋祺不無驚喜的說完,望向前方像被重複著墨的遠山,淺笑道:“看來,很快就能看到你說的雪山了。”
兩個人並排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像是默契,都不說話。還不到九月就下起飛雪,這讓宋祺聯想到三年前在冬日海島的那個癡心妄想。他突然湧起想要向身側人傾訴這番過往的衝動和欲望。但盡管有了剛剛那番剖白,他還是選擇了克製。
沒過多久,賀年反倒幾次三番表現出欲言又止。
“怎麼了?”宋祺認真問人。他擔心賀年還有未能一並傾吐的話語。
賀年像是沒來由的想起一段有趣的樂事一樣,笑道:“怎麼說呢?我本來想說,我們這個樣子,很像是在羅馬的時候。但是一想,說出來又不合適。怕你想多了。”
宋祺自嘲的笑了笑:“我也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但不是在羅馬。在三年前,在那個海島上,我曾經有過一個異想天開:我希望人的記憶,更準確的說是經曆,可以像地理帶一樣分布。如果是那樣的話——”說到這裏,宋祺還是猶豫了一下,頓了頓,繼續道:“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希望:關於你的所有,可以永遠留在一座四季如春的島上。”
“現在呢?”賀年笑著追問,像是在與人閑話家常。
“不用現在。”
宋祺在酒店門口的雨棚下,停步。
這座酒店雖然房間寬敞,但是門臉不大,大堂的麵積隻堪堪容得下正中的前台和分列在左右的沙發。
賀年也站定看人。兩人四目相對。
宋祺繼續著剛剛沒能沒說完的話:“你們在島上放煙花的那個晚上,我就後悔了。我後悔自己會有這個念頭。因為這個設想不可能成為現實,就像當初,我以為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一樣。你不應該原諒我。即使不重要,也不值得你原諒。我在餐廳的時候就跟導演申請調換房間了。謝導也同意了。成昊不知道我做的這些,因為當時謝導還沒給我答複。這是我個人的決定。不是因為對你有任何的芥蒂,是我們希望,我們三個人都能舒服點。剛才在橋上,你說得很對,我們不可能做朋友。但是,做同事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宋祺一口氣說完,再次鄭重的伸出自己的右手:“合作愉快。”
這一次賀年十分的爽快。他握住宋琪的手,語氣裏帶著他放鬆時慣有的戲謔:“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