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東海郡。
城東主街的盡頭按理應是商肆鱗次的繁華盛景,卻出人意料以湖為止。湖上阡陌交橫,錯綜複雜地矗立著數十座橫木橋,橋由老竹鋪成,經年不腐,寬不足兩丈。
一人執扇而立臨橋止步,身上紅梅如潑墨,一襲白衣於湖邊冷風中飄動翻飛不止。
眾橋那頭便是一座湖心小島。島上籬落繁蕪,遠看便如一戶村舍,籬笆小院彼此相接,茅屋石舍遠近相依。
沿湖一周,灑樓商鋪如星子圍月,喧聲如沸,寫滿各色茶肆酒家的布帆抬眼可見,參差林立,多如繁星。
“公子,青娥舍往日從未敢這樣怠慢過我驚雲閣,可是哪裏不對?”瓔璃立於梅疏影左側,擰眉問道。
握在玉扇上的修長五指倏地一緊,雪色的流蘇風中拂蕩:“不妥。”
兩字言罷,白衣風中一蕩,梅疏影人已霍然躍起。
頎長的身影向著湖麵踏步而去,沒有一步踩在木橋上,腳踏湖水白影淩空飛掠,轉瞬已站在了湖心島上一塊岸岩之上。
雙璃緊隨其後,正要躍起,梅疏影轉身喝止:“橫橋有陣,以你們的輕功怕是過不來,留在那邊。”
雙璃當即止步。
瓔璃往後退離岸邊,看著橋那頭的人施施然走入舍內,麵無點波道:“分明可以隻說有陣,便叫我們等著……”
玖璃忍不住微露笑意:“瓔璃,你已開始嫌公子說話難聽了麼?”
瓔璃轉目橫黑衣男子一眼:“就未曾不嫌過。”
青娥舍內,梅疏影隻踏入幾步,便隱隱聽聞了此起彼伏的輕泣,其聲低抑,哀怮入心,連成一片悲音,是喪親之曲。
梅疏影麵色當即一變。此哭聲怮心,連綿已廣,死的豈止刀姝?
正思間,周遭村舍行戶之間步聲簌簌,籬院四角隱在暗處的弓矢冷箭已隱隱向著自己反射出寒光。
“驚雲公子所為何來?”
左手最前一間寬大的屋舍內傳出一道女聲,十分文靜,十分低柔,卻帶了一股抑製不住的冷怒戾氣,悲沉鬱氣。
梅疏影止步不動,執扇在手抬頭道:“本公子原本為見傅長老而來……”白衣的人頓了一頓,續道:“現下恐怕是來遲了。”
“……你!”說話女聲耳聞白衣之人語氣中的悠然洞悉,不可避免地慍怒:“梅疏影,你此行是為譏諷我青娥舍而來麼!”
梅疏影無可奈何地搖頭,神色自若:“陳長老何必動怒,現下最不希望傅長老出事的人便是本公子。”言罷悠然之色一收,梅疏影正色道:“此間詳細,還望陳長老不吝相告。驚雲閣若有幫得上忙的,必不會推辭。”
“不必了!”女聲極肅,“小傅的死,隻待歸雲穀傳信過來,我便能斷定凶嫌。我陳夢還在此立誓,絕不會放過此人!”
歸雲穀?
梅疏影眉間一蹙:“傅長老究竟如何遇害?此事與歸雲穀又有何幹?”
舍內女子語氣幾分飄渺,轉而刺人道:“江湖上無人不知你驚雲公子與端木宗主素來不和,怎麼此間語氣倒像是在維護歸雲穀?”
梅疏影原本涼薄的神色便凝了一分,冷道:“本公子就事論事,言及的是歸雲穀,何時提到她端木孑仙了?”白衣的人默然而立,麵上冷傲:“我為我家小蘇婉維護兩句師門,有什麼不妥麼?”
“端木穀主門下第二徒名喚藍蘇婉,今年一十八歲,是驚雲閣藍長老與蘇長老的遺孤,此事江湖上人大都知曉……我便當你方才是為她出言維護。”女子語聲深幽:“隻是究竟為何,隻有驚雲公子你自己知曉。”
“陳長老是吃錯藥了麼?”梅疏影手中折扇一轉,徑直冷道:“神誌不清就出門見客?”
屋舍內傳來杯瓷碎裂聲,一道沉緩的腳步聲隨即響起:“梅疏影,多年前你闖我鏡心陣不出,我就告訴過你,你自以為聰明,其實再蠢不過。”步聲極近,一隻珠圓玉潤的手呯地一聲推開屋舍木門,冷麵走出:“若不是你和舍主的交情不俗,他吩咐我等信你信驚雲閣,你以為我今天會好好地放過你?”
女子麵貌雍容,華貴典雅,眉稍眼角卻聚滿深鬱悲慍氣息:“你多次探究小傅宿疾病症,不惜讓她頭痛欲裂,隻為盤問五年前小傅暮商時失蹤月餘之事……”女子立身屋舍門口,側身重重一掌拍在木門上,微開的木門應聲往內撞開,舍內白紗重簾深深一拂:“現在小傅已死,不知驚雲公子還想問些什麼!”
重簾之後隱約可見躺在榻上的絳衣之人,榻前兩側跪滿了身著紫綃翠紋裙的年輕女子,背負弓矢,滿麵哀痛憤懣之色,淚濕長襟。
梅疏影麵色沉了幾分,緩步走入了屋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