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廠子效益不好,開不出工資,他被逼無奈隻能接私活,補貼家用。
那段日子是灰色的,是褪去了色彩的。很迷茫,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
劉長江甚至以為自己接下來的下半輩子都要這樣過下去。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像是一灘行屍走肉。
然而,轉機卻意料之外的出現了。
幾個月之後,他還依舊能清晰的記起,在一個原本平淡無奇的夜晚,廠長的兒子闖進了他們正在幹私活的車間,說要製作個什麼遊戲機。
因為廠裏生產的農機也是機,所以劉長江沒有把遊戲機理解成一隻叫做遊戲的“雞”,但是他也沒有對於遊戲機形成一個具體的概念。遊戲機具體是啥,過了很時間他才知道,原來遊戲機就是廠長家孩子在車間裏弄出來的那個小玩具。
最初看到遊戲機的時候,他有點不以為然,甚至還在內心裏嘲笑著餘生。心想弄這麼一個玩意有啥用,不能提高工作效率,又不能節省人力。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廠長天天啥事不幹,廠長的兒子也這樣。
他那幾天還和身邊的人,嘲弄廠長一家子和那個什麼水力遊戲機來著。但是,短短幾天後,他卻被狠狠地打了臉。
水力遊戲機在齊交會上拿到了十萬美元訂單。
美元?很值錢,應該是綠色的吧。
那麼一點小玩意的,就值十萬美元?當時的劉長江,懷疑這是一個假新聞,懷疑廠長在搞鬼,想搞一個大新聞。
卻沒想到,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沒過幾天,一名紅頭發白皮膚的年輕洋人,就到了廠子。
再過幾天,聽說廠長的兒子餘生又搞出了一個叫做“亦可賽艇”的玩具,又拿到了數萬美元的訂單。
廠子漸漸忙碌了起來,原本場地裏冒頭的雜草,被來來去去的腳步踏平。
又過了幾天,青台機械三廠突然宣布改製,國-營轉私營。改製後的廠子,也不再叫青台機械三廠這個叫了幾十年的名字,它有了一個新名字,叫做“華夏廠”。
改製緊接著人員變動,不光黨-組織撤離,廠長餘鐵成還宣布所有人員可以任意決定去留,不加幹涉,不加阻撓。
於是,許多人趁著這個機會離開了華夏廠。畢竟,就算華夏廠的形勢正在變好,但是它是一個私營企業,沒有鐵飯碗,沒有保障。
萬一廠長跑路了吃什麼?
吃土?
劉長江那時在猶豫,一方麵他在猶豫華夏廠企業性質的改變,是否會變得沒有保障,另一方麵他打聽到別的兄弟廠也沒有什麼活幹,猶豫調過去,是不是生活就又回到了原先灰色的模樣。
他這麼一猶豫,一搖擺不定,可以調離的空窗期就關閉了,他就留在了華夏廠。
留在華夏廠的劉長江沒有抱怨,隨遇而安。
因為他工作認真負責,華夏廠又缺人。所以,廠裏高層便決定讓劉長江當車間主任。
劉長江得知自己升職的時候,他很懵,他想不明白自己一個工長怎麼就成了車間主任。
他問餘鐵成,餘鐵成說,“廠裏已經決定了,你來當車間主任。”
劉長江說,“我實在不是謙虛,我一個小工長怎麼就成車間主任了呢?”
餘鐵成就講,“大家已經研究決定了。”
就這樣,有選擇困難症的劉長江就成了車間主任。
他工作認真負責,嚴格執行廠裏的各項標準,因此他負責的三號車間,對於生產任務的完成程度,在廠裏的五個車間裏名列前茅。
他在這段時間裏,關於餘鐵成和餘生的看法,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原本他認為餘鐵成是一個傻當兵的,餘生是一個喜歡異想天開,還沒長大的孩子。但是經曆了最近的這幾個月,他卻發現原來餘鐵成有著異常優異的領導能力,餘生的想法雖然往往看上去不靠譜,但實際做起來卻也總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好效果。
父子兩個人都不像他原先想的那麼不堪,至少可以用優秀來形容。
廠裏一天比一天好的工作氛圍,一個月比一個月的工資,都喚起了他對於未來生活的期望,做事都用心多了。
每個工段都有一塊小黑板,上麵記錄著這一周的生產數據和生產數據繪製而成折線圖。
“嗯,你們組今天做的不錯,繼續保持。”劉長江站在六號工段的黑板前,審視了一番誇獎道。
“嗯,必須保持!主任,俺們可都想拿獎金呢。”三十歲出頭,姓王的工長,一邊手腳麻利的整理,一邊說道。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一日,下午五點二十分,“華夏廠一九八三年度總結暨表彰大會”,在一號車間舉行。
算上各方報紙、廣播電台、電視頻道的媒體人士,車間內足足塞了七百多人。本來顯得有些空曠的車間,此刻已經塞得滿滿登登。
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鋪著紅色毯子。餘鐵成站在主席台中央的話筒前,清了清喉嚨,測試了一下話筒,中氣十足的說道,“華夏廠一九八三年度總結暨表彰大會正式開始。”
他說完這句話稍微停頓了一下,保持著拿稿子的動作。報紙廣播電視的諸位攝影師們,不管是舉著相機還是攝像機,都在已經預先選好的位置上一頓猛拍。一時間一號車間內鎂光燈閃個不停,就像是暴雨時候,不斷劃過天空的閃電一樣。
過了一會,拍照的頻率逐漸降低,餘鐵成就放下了手中的稿子,語氣和藹的說道,“剛上完班的同誌們可以先坐下,剩下休息好的同誌們先站一會。
我知道大家其實都挺不願意參加這樣的大會的,因為這樣的大會,節奏拖遝,一開就是四五個小時,無聊得很。
不過,今天咱們的這場大會不太一樣。領導講話不能說沒有,但我保證就我一個,剩下的都是與咱們每個華夏廠人息息相關的年終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