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這老魔頭今日逃得過我的毒手,”方勝公迅快地想,“那我就真的服氣地了。嘿嘿!我的天羅地網般手段,從來還沒有逃得出的!”
沙天放不但沒有疑懼之色,眼中甚至射出譏嘲的光芒,凝視著對方。
“這就奇了,”方勝公尋思道,“這老魔頭不疑不懼還說得過去,但何以眼中還有嘲諷神色?難道我那一步走錯了,以致尚有空隙破綻麼?”
他把詳細經過,包括陸廷珍和公孫元波兩人在內,想了一遍,實在找不到有一點錯誤。
依照他的設計推想,今日收拾沙天放以及陸廷珍、公孫元波等人,已經是無可置疑萬無一失的。那麼這老魔頭得意什麼?其實方勝公知道得最清楚,他隻要一動手,就可以知道原因了,然而他一旦出手便很難有機會挽回或補救了,這一點他知道得很清楚。
在別人眼中,大石上一站一坐的兩人雖有對峙之勢,卻也不過如此而已,可是在事實上,那大石上真是風雲險惡,變幻莫測,尤其是他們的勝負,關係到天下武林大勢和氣運。
沙天放獰聲道:“方勝公,既然你那樣說,那就出手吧!”方勝公道:“方某得罪啦!”
話聲方歇,大石上勁風卷刮,殺氣彌漫,這兩位當代第一流的高手,已經在氣勢上開始拚鬥了。
方勝公早已算好,沙天放雙足殘廢,拐杖已失,縱然他還能以手代足,動作仍然迅速,但那隻是對普通的武林好手來說算得是迅速而已,在彼此本來實力相當的敵手看來,這便是無可補救的弱點了。因此他第一步須得把這個老魔頭逼落大石之下,定須在乎地上,這老魔頭不良於行的弱點才更顯明。
他雙臂一振,人如大鳥橫空,飛撲而下,隻見他身在半空,暗目伸拿,作出阻擊之勢,迅猛得有如鷂鷹瀉擊,淩厲之極。
沙天放心頭一震,因為方勝公十指指尖發出的勁氣,遠在數尺之外便已經感覺得到了,可見得此人的武功造詣,實是深厚無比。
他揮拳一拍,掌力如山湧出。
方勝公果然如他所料,借這股強大掌力,身形“呼”的一聲拔升七八尺,然後又當頭罩撲下來。
沙天放又擊出一掌。他的掌力本已強絕一時,再經過幾十年的潛修,全身功力都聚在兩隻手上,是以隨手一擊之威,已足以摧木裂石。
方勝公再借力飛起,他起落之際,卻在找尋可乘之機.隻要沙天放掌勢手法中有絲毫欠妥,他的指力就可以侵入.至少可通得這個老魔頭退落石下。
他下擊之勢迅猛淩厲,第三次從空中飛瀉阻擊之時.沙天放掌力雖強,也不得不施展移形換位之術,人影一閃.已移到六尺外大石的另一端。
方勝公的一口真氣好像能夠永遠提聚丹田,隻見他根本不須在石上落腳換力,“呼”的一聲又如影隨形地追擊而出.快逾閃電,隻看得董衝和薛秋穀兩人目瞪口呆。
“這才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啊!”鬼見愁董衝五體投地地想。無意中側目一看,隻見薛秋穀的表情已由驚訝變為疑惑.皺起眉頭沉思。
董衝繞過去,問道:“薛四爺,你一定是記起了那個老家夥,對不對?”
他們俱是當代高手,是以對於探究上乘武功的精微.興趣之大,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薛秋穀一怔,道:“哪一個老家夥?”
董衝陰陰笑道:“咱們都是自己人,薛四爺何須隱瞞?上次你傷重休養,我董某可有驚擾過你麼?還不是暗中把消息壓住,不讓上頭知道…”’薛秋穀何等老練狡猾,一聽這個秘密果然已經泄露,事至今日,與其矢口抵賴,不如坦白一點。
他頷首道:“多蒙董大人曲予庇護,我薛秋穀日後必有報答。不錯,那一次薛某算是這一輩子開了眼界啦!”
董衝道:“那個老家夥是誰?比起石上的兩人如何?”
這句話才是董衝所渴切知道的事情,據他猜測,使薛秋穀這等人物也受到重傷險遭身亡的敵人,其高明可想而知。
薛秋穀沉吟一下,才道:“不敢相瞞董大人,那個老家夥的武功,隻怕更強過石上的兩人……”
董衝麵色一變,他實在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人武功強勝過方勝公的,不過薛秋穀的話卻不能不信。
“那廝究竟是誰?”
薛秋穀道:“他自稱是玄天古戰場森羅宮主人趙魔音。我看一定就是他,別人假冒不了。”
董衝倒吸一口冷氣,道:“啊呀!是這個老魔君。薛四爺,你該早早把這個秘密稟告方大人才對呀!”
薛秋穀從他這句話中,曉得那趙魔音必與方勝公有什麼過節。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方勝公不但跟這等絕代魔頭打過交道,而且結怨之後,仍然能屹立不倒。那麼趙魔音和沙天放這兩個魔君,難道竟是徒有虛名的人物麼?大石上的兩人仍在爭持不下。方勝公身形宛如大鳥盤空,不斷下擊。沙天放仗著絕世的掌力,一記又一記地把他推回空中。
這一幕奇景實是百世難逢,尤其是看那方勝公每一次下擊之時,威力越來越強,可見得他別有奇功,力造能生生不息,越拚越強,甚至可能借力打力,用敵人的掌功助自己的威力也未可知。
董衝已不能集中精神觀戰了,因為他須得分心查看一下,瞧瞧那森羅宮趙魔音來了沒有。
隻有一點仍然感到疑惑的,那就是以趙魔音這種人物出手,薛秋穀既受重傷,焉能複原得這麼快?這個疑問,正是他從前為何不敢相信線人報告的主要原因。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薛四爺,你所負的傷勢,嚴重到什麼程度?”
薛秋穀頓時明白了,立即道:“我當時隻剩下一絲氣息,幸而我的老仆及時趕到,取出我身上帶著的珍藏了二十年的大還丹,塞入我口中,才搶救了這條性命。”
“原來如此。”董衝恍然想道,“原來他身上有一粒武林至寶大還丹,無怪他能夠死而複生了。”
現在再無懷疑,因而危險程度益增。換言之,薛秋穀越是證實了趙魔音的存在,這個老魔頭今日就越有可能來到此地。
他不安地繞石查看,但除了七八丈外的公孫元波和陸廷珍之外,並沒有其他征兆跡象。
至於公孫元波、陸廷珍兩人的蹤跡,也不是他們自行敗露被察覺,事實上是遠市於崖下的東廠高手發出訊號,他才循此線索查出了這兩人藏身之處。
“趙魔音這個老魔頭當然極難查出形跡。”董衝邊走邊想,“看來唯有和薛秋穀兩人全力查看,才有希望。”
他迅即和薛秋穀說了。兩人當下分道查看。不久,兩人又合在一起。
薛秋穀道:“除了陸廷珍、公孫元波兩人之外,沒有第三個人了。”
董衝仍然憂心忡忡,道:“那個老魔頭手段高強,實在不易查得出來。”
薛秋穀道:“董大人放心,我借助那祝神娘的法寶也查不出一絲影跡,那個老魔頭肯定沒有來到這兒!”
他說得那麼肯定,董衝不能不信,當下心頭為之一寬。
大石上人影倏起倏落,發出“蓬蓬”的響聲。隻見沙天放掌力所及範圍大見縮小。那三寶天王方勝公鷂飛魚躍,縱橫自如,越拚越強,驀地斜飛瀉衝,左手一招“蟬曳殘聲”,拖曳之間,封住了沙天放的掌力,與此同時右手一招“平沙落雁”,指力閃電般侵入沙天放掌圈之內,認脈打穴,凶毒無比。
沙天放已沒有別路可走,雙膝一震,身軀“涮”地彈起,從東南隅滑移了六七尺之遠。
他身軀已滑出了大石之外,這正是方勝公所希望的,這刻可不容他有回到石上的機會了,跟蹤猛撲。
沙天放身子往地上一落,左掌一拍地麵,又滑出丈許之遙。方勝公落在地上,恰是那沙天放與大石的當中。沙天放若要返回大石,非衝過他把守的過道不可。
這兩個當代高手都暫時停止一切動作,四道目光碰在一起,互不相讓。
“嘿……嘿……”方勝公首先發出冷笑,“沙天放,你在石上還可以據險堅守,現下落在平地上,就沒有取巧的機會了。”
沙天放獰笑一聲,道:“不取巧便如何?難道沙某怕你不成?”方勝公道:“你在第九十九招擊敗了冷於夥,她的劍法我所深知,是以我得知了兩件事……”
現在已進入武功中最精微奧妙的階段,雖然僅是口頭上論說,但探討的結果,卻足以影響實際的行動。
沙天放道:“你知道了哪兩件事?”
方勝公道:“第一件是她在這一招‘人麵桃花’落敗之時,隻應負傷而不至於死亡,除非你心狠手辣,趁她負傷之際再加半招,方能取她性命。”
沙天放“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方勝公道:“由於她當場香消玉殞,可見得你手段惡毒,在那等情況之下,還加上半招,取她性命!”
沙天放沒有否認,雖然他自己知道,根本上那無情仙子冷於秋是當時就傷重不起,並沒有加上半招,但他一點也不在乎方股公指責他惡毒,他本來就沒有把人命放在心上,對別人如此,對冷於秋也一樣。
但這個橫行慣了的老魔頭,卻沒有想到公孫元波在附近,更沒有想到公孫元波和冷於秋有著怎樣的一段感情。
公孫元波恨得咬牙切齒,差點兒現身出去,陸廷珍一手把他拉住了。陸廷珍不必說話,隻用這個動作,就使公孫元波恢複了冷靜。
方勝公存心使公孫元波恨沙天放,所以目的一達到,便不讓沙天放再有談論冷於秋的機會,接著又道:“第二件事是本人從這一拚鬥過程中,已得知你強弱優劣的所在,自信有能力擊敗你,為冷於秋報仇!”
沙天放仰天獰聲大笑,道:“方勝公,你瞧我手中沒有拐杖,才敢亂冒大氣。但我告訴你,沙某人的本事可沒有這麼容易估得透。”
方勝公道:“你失去雙拐,自然更加不利,但你休想我允許你取回雙拐。我能夠省點氣力的話,絕不願多添麻煩。”
換句話說,他不會受激而允許沙天放找回雙拐。像這等情況若是白道中的高手,這話絕對說不出來。
但見精芒閃耀,那方勝公手中已多出了一把長劍。此劍劍身柔軟,一直圍在腰間,瞧不出來。
“這就是你三寶之一的掌中劍麼?不太像吧?”沙天放問.毫無疑懼之色。
方勝公冷冷道:“當然不是,方某已記不清多少年未動用過此劍了。今日對付你沙天老,才請出此劍!”
他緩緩舉步,向盤膝坐在草地上的沙天放逼去,每一步跨出,氣勢堅凝強大,猛厲難當。
沙天放等到他走了三步,可就感到這方勝公的氣勢實是強大絕倫,真有三軍辟易之威。
如果讓他氣勢使足了,縱是武功強如沙天放之流,也極難扳回劣勢,但話說回來,目前除非沙天放有神鬼莫測的驚人手段,否則已經萬難阻止那方勝公氣勢繼續增長了。
這時連恨不得沙天放被殺的公孫元波也暗暗緊張,瞪大眼睛,等看那沙天放到底還有些什麼驚世駭俗的手段使出來。
想要在方勝公這等蓋世強敵的劍氣之下爭回平分秋色之勢,那實在是難之又難的事。雖然不是絕對沒有機會,但這機會真是微之又微。公孫元波簡直想不出那沙天放有何妙法,能夠阻止方勝公的氣勢繼續加強。如果沒有辦法,那麼這一場龍爭虎鬥馬上就要結束了。
陸廷珍極輕微地動彈了一下。
公孫元波全身的感覺全部動員,敏銳得連一根輕絲飄過,他都能夠覺察出來。他一手抓住陸廷珍.低聲道:“別動,有好戲看!”
陸廷珍道:“沙天放不行啦!”
公孫元波道:“還不見得!”
陸廷珍道:“等到見得之時,已經太遲啦!”
公孫元波沒作聲,但五指暗聚功力,如果陸廷珍堅持出手的話,就不客氣先禁閉他的穴道,以免壞了自己的大事。
陸廷珍道:“公孫大俠,你決心阻我出手,對不對?”
公孫元波不能不佩服這位天下鏢行第一人物的眼力和反應,若是抵賴,反而顯得小家氣了,當下說道:“是的,請陸局主原諒!”
陸廷珍道:“我個人的榮譽不必計較,但一旦方勝公得誌,世上再無抗手之人,這時親天下蒼生何?”
公孫元波道:“這個我自有分教。”
陸廷珍道:“我知道你如今不比往昔,正是士別三日,應刮目相看。可是那方勝公勢力強大,囊中還有不知多少奇技異能之士,這一點不可不防!”
公孫元波心下惕然,這陸廷珍的話自然不是虛聲恫嚇。
他默然望著那邊的情況,隻見方勝公已經停住腳步,但仍能夠保持越來越淩厲的氣勢。
陸廷珍看了,開始覺得公孫元波的話不無道理。如果沙天放已經技窮的話,方勝公為何躊躇不前呢?“奇怪,方勝公何故煞住了去勢呢?”
這個疑問公孫元波也無法回答,不過他卻鬆了手,下定決心讓陸廷珍自由行動。他輕輕說道:“如果我是方勝公,眼見沙天放這個老魔頭這般鎮定,一副若有所傳的樣子,我也不敢貿然觸發大戰!”
陸廷珍道:“話雖如此,但假如方勝公是講究行動的人,他便會用行動來試探。所以在沙天放這一方麵,也不敢擺空城計唬人家,這也是毫無疑問的。”
那方勝公縱橫天下多年,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隻有今天麵對著沙天放這等強敵,才如此地謹慎小心從事。
他瞧來瞧去,都看不透沙天放葫蘆裏還有什麼藥,是以煞住了跨步之勢,稍稍拖延一點時間。
這位掌握東廠多年的第一號人物,平生不打沒有把握的仗,而以他的才智和經驗,任何情勢幾乎都能一望而知,是以平生亦很少遇到沒有把握的場麵。
他深深覺得沙天放並不是因狂傲自大失了分寸,而是另有所恃。
究竟他有何可恃?又有何絕藝?抑是別有克敵致勝的妙計?看來是後者成分居多。他想:“這個老魔頭別有妙計亦不足為奇,如果是煉成某種絕藝奇功,他表現的方式必定不是這樣。”
時間已不能拖延下去,方勝公仰天長嘯一聲。這是他的暗號,叫鬼見愁董衝和薛秋穀兩人相機出手接應。
嘯聲甫歇,方勝公大步跨上去,那股堅銳絕倫的氣勢如山推海湧,猛擊沙天放。
隨著淩厲的氣勢,他手中之劍宛如電擊雲飛,博攻敵人麵門要害。
他這一招有攻無守,極盡凶辣之能事,尺寸部位早已算好。
那沙天放赤手空拳,縱施以反擊,亦夠不上要害部位。
換句話說,沙天放隻能守,不能攻。如果以攻代守,則掌鋒尚未沾上方股公時,已被方股公的長劍殺死。
這一記猛攻是經過千算萬算,絕無一失,方勝公才使出來。
不然的話,以他這等老謀深算之人,絕對不肯使用這種冒險手法。
他長劍出手之際,兩邊草叢中嗯嗯兩聲,飛起兩條黑影,分別從方勝公左右後側電射而來。
這兩道黑影似乎發動得還快了一點,是以方勝公劍氣剛剛籠罩住沙天放之時,兩股淩厲的風力已到了他身上。
方勝公全身功力都集中刻上,後防空虛,登時感到不妙,“老魔頭果然有詭計!”這個念頭電光石火掠過他腦際時,人也往斜刺裏急躍閃避。
自然他的劍鋒也隨著身形閃躍而改變了方向,但見光華掣閃之際,方勝公人隨劍走,斜飛尋丈。
可是他已沒有站穩的機會,因為沙天放業已如影隨形地追蹤襲擊。
他手中已多了兩支拐杖,這便是剛剛從兩側草叢飛起來的黑影。
老魔頭麵色猙獰,一拐點地,一拐出擊,疾如天際閃電。拐上風力激射,一時砂飛石走,聲勢驚人。
這支拐杖長約六尺,加上另一支拐杖點地前傾的長度,便很可觀了,幾乎可以遠襲十步外的敵人。
方勝公腳一沾地,旋即往前撲避,可是沙天放的拐尖仍然指住他後背心,相距隻有一尺左右。
沙天放現在隻要有一線機會,發動此拐,即可立斃方勝公於拐下。
但這一線的時機卻萬分難求。他們這等絕頂高手,每逢出手拚鬥,爭的僅是這一線的時機而已。
兩道人影前奔後逐,兔起鶻落,霎時已出去了十六七丈之遠。
鬼見愁董衝和薛秋穀兩人迅即分頭追抄,依令接應那方勝公,但他們都事與願違,無法完成接應任務。因為公孫元波和陸廷珍兩人已經齊齊撲出,分頭截住了董、薛兩人。
公孫元波直到與薛秋穀麵麵相對之時,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急急出手。他明明想借方勝公之手殺死這老魔頭,好替死去的冷於秋報仇,因為他知道如果要他自己出手報仇,實在相當困難。
這種困難和武功無關,隻不過是師門淵源以及他本人和冷於秋的關係,還夠不上公開為她報仇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