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又使勁點了點頭,卻仍站在鈴木麵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怎麼,你看我像是需要一麵小鏡子的人?”
小女孩再次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每個人都需要一麵鏡子。人的壽命有限,就算坐光速飛船,能到的地方也有限。可是,鏡子裏的世界卻是無限的。不信你看!”
小女孩把鏡子丟進書包,隻留下兩麵小鏡子,每隻手舉起一麵,鏡麵相對。這時,從每麵小鏡子裏都可以看到無數層層嵌套的小鏡子。
“哈哈,”鈴木笑了,“這是老師教你們說的吧?你們的老師真不錯!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一麵女孩子用的小鏡子呀。”
小女孩悻悻地走開。列車已經駛入新宿站的站台。鈴木趕緊收拾膝頭的文件。鏡子?有限?無限?他一邊下車一邊想,小女孩的話雖簡單,卻很容易讓生來敏感的人煩躁不安呢。
走出新宿地鐵站的出口,鈴木站在熙攘的街道旁。雪後的陽光很刺眼,他眯著眼睛,試圖分辨出前往警察署大樓的方向。一道強光從街對麵射向他的眼睛。他使勁眨了眨眼。街對麵停著一輛寫有“宅急便”字樣的廂式貨車,車子的一塊後視鏡正好把陽光反射到他的臉上。
鈴木向右邊挪了兩步,試圖避開強光。沒想到,後視鏡似乎正受人操控,也跟著旋轉了一個角度,光線仍準確地投射到他的眼睛裏。他不得不閉上眼。再次睜開眼時,強光已經消失,街對麵,貨車車廂上剛才還寫有“宅急便”三個字的地方,不知何時變成了兩行藍色的英文:
“鈴木慶臣:事件真相。來吧,到這裏來。我是在逃的科學犯。”
鈴木一愣,用手揉了揉眼睛,貨車駕駛室裏空無一人,是誰在車廂上給自己留言?他警惕地轉頭看看四周,再回過頭時,貨車車廂上的藍字又神奇地消失了,車廂側壁上隻有“宅急便”三個紅色漢字。
不,不,剛才肯定沒看錯。鈴木在心裏對自己說。隻一轉眼的時間,那輛車也不可能被調換。作為記者,必須相信自己的眼睛,必須過去看個究竟。
他快步穿過街道。廂式貨車的駕駛室裏的確沒有人。他繞著車轉了一圈,站在車後出神。突然,車廂後門砰地向外打開,差點撞到他的臉。車廂裏,一個長相古怪、披頭散發、戴金邊眼鏡的人正攤開了雙臂,示意他趕快上車。
“噓——”看鈴木張嘴要說什麼,長發怪人將手指豎在唇邊,“快上車!”
鈴木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是記者麼?你不是在調查地鐵站騷亂麼?上車!那些都是我安排的!”
聽到這句話,鈴木沒有多想,抓住怪人的手借力跳進車廂。長發怪人關上車廂門,從車廂裏直接翻進駕駛室,發動汽車,飛快地向西駛去。
車子像醉漢一樣在路上橫衝直撞,鈴木跌坐在地,身體連續撞向車廂兩側。隻過了兩個路口,車子就向左邊猛拐,鑽進一座建築的地下車庫。鈴木感覺到車子連續轉了好幾個彎,然後突然刹停。他使勁推開車廂門,長發怪人早已站在車後,用一雙銅鈴樣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臉。
這似乎是一間麵積很大的庫房,借著昏黃的白熾燈,可以看見地麵高高低低堆放著許多破舊的紙箱子。鈴木跳下車,向長發怪人伸出右手。怪人卻沒有和鈴木握手的意思,反而轉過身,大步衝向那堆破紙箱子。
“對不起,我還不認識您。”鈴木說,“可您剛才說,昨天的騷亂,都是由您安排的?”
“你不用認識我,我也不用認識你!”長發怪人使勁用手撕扯著每一隻紙箱子,“反正你和他們一樣,都是沒良心的記者!要不是為了救人,我才不會把你帶到這裏來!”
“救人?救誰?”鈴木問。
“救那些天真的人,那些單純地以為隻要在地鐵站鬧事,就能傳播真相的人,那些倒黴蛋們,他們即將被日本警察移交到科學法庭,你知道嗎?恐怖的法庭!”長發怪人把扯爛的箱子碎塊朝各個方向投擲,紙箱子下麵露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白色圓盤。
“救他們?他們知道什麼真相?他們要傳播什麼真相?”
“當然是我告訴他們的真相,這群白癡!他們自以為在我這裏看到了真相,就忘乎所以,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懂!”長發怪人手舞足蹈,整個庫房裏滿是破碎的紙箱殘片,地板上露出越來越多的白色圓盤,那些圓盤或臥或立,每個圓盤上都標記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符號。
“關於‘科技有界論’的真相?”鈴木問,“您剛才說,您是在逃的科學犯?”
“哈哈哈……科學犯!科學犯!好一個科學犯!他們關了我十一年,沒想到,我想逃的時候,輕易就逃了出來,哈哈哈……”突然,長發怪人像瘋了一樣扭頭衝向鈴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大聲吼叫著:“見鬼的科學犯,見鬼的科技有界論!這些字眼不能從你這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記者口中說出來,絕不!如果上天打算現在就懲罰世人,那就從你開始吧,你這個褻瀆宇宙的家夥,你這個玷汙科學的混蛋!”
鈴木的臉憋得通紅,他抓住對方的手臂,用膝蓋猛擊對方小腹,好容易才從掐住自己脖子的那雙大手中掙脫出來。
長發怪人竟不再攻擊,而是轉過身,一邊繼續撕扯紙箱子,一邊用古樸的旋律朗聲唱道:“在時間的西側,數字連成了長廊。在無盡的原罪裏,啊哈嘞,在無盡的原罪裏,啊哈嘞,數字連成了邪惡的長廊。時間西側的長廊,你可曾記得,走出門外的山崎昌。”
“山崎昌?您叫山崎昌?”鈴木一邊摸著喉頭喘氣一邊說。
“是我!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瘋子一樣的山崎從地上撿起一個圓盤,回頭向鈴木擲過來。
“這是象形文字?”鈴木伸手接住圓盤,圓盤上的符號,像是在埃及墓穴中見過的象形文字。
“你怎麼會知道?”山崎跑過來揪住鈴木的衣領,“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你是不是他們的臥底?你是不是科學法庭的調查員?好,好!你跟我來,你跟我來!”山崎拉著鈴木向大大小小的圓盤中間跑去,“這世界像一間囚室,把科學關在其間。你必須把他們救出來!”
“為什麼要救他們?”鈴木問,“他們在地鐵站鬧事,法律會製裁他們的。”
“不,不!”山崎再次狂吼起來,“他們是一群天真的傻瓜!他們以為看到了真相,他們要去討還公道!”
“公道?什麼公道?跟誰討還公道?”
“時間的公道!”山崎手指著地上大大小小的圓盤說,“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一把火燒掉這時間走廊!”
說話間,山崎不知從哪裏拿出了打火機,竟飛快地從地上抓起一塊紙片,點燃後丟向圓盤。鈴木趕忙抱住他的手臂,搶下打火機,再用腳踩滅火苗。
“時間走廊?這些圓盤是一條時間走廊?為什麼要燒掉它?”
“沒用的,沒用的!還不如一把火燒掉!”山崎發瘋一樣到處找打火機,“這是我的作品,我的創作!可每個來看過時間走廊的人都瘋掉了,他們精神恍惚,他們幼稚可笑,他們一個個都成了科學法庭上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