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專案組(1 / 3)

陸婷婷蘇醒過來的時候,視野裏隻看得見深灰色的天花板。她忍著後頸的疼痛,努力轉動頭部,盡量讓視野更寬些。天花板向四麵延展,似乎沒有盡頭,懸空的大梁和桁架看上去離自己非常遠。作為一名天天和數據、測量打交道的工程師,陸婷婷可以準確估計出,這大房間的淨高有三十二三米的樣子。

自己這是躺在哪裏?一間高大的廠房?還是一個空置的體育館?隱約記得,自己是在查看莫尼埃爾號擱淺的情況,然後呢?然後出了事,輪船傾覆。然後,好像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安克齊?安克齊?安克齊怎樣了?大家安全嗎?”陸婷婷不由自主地喊出聲來。

“你醒了?”遠遠地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的是中文。

腳步聲臨近,陸婷婷看見一個護士打扮的中國女孩兒走到了身邊,圓圓的臉俯下來衝著她微笑。

看樣子,自己是躺在病床上。不對,病床又怎麼會放在空曠的大房間裏?也許是因為出事後,醫院的床位不夠?想到這裏,陸婷婷掙紮著用肘部支撐起身體。護士趕緊坐下來扶住陸婷婷的肩膀,讓她順利地直起身來。

原來自己是躺在一張急救用的擔架床上,身上穿著淺藍色的病號服。這擔架床所在的大房間,既不是廠房,也不是體育館,而是一個巨大的飛機庫房,橫向有近百米寬。機庫的左半邊空著,右半邊停放著一架銀白色的噴氣式公務機。五六個地勤人員正在飛機兩側忙碌。公務機的艙門大開,陸婷婷所躺的擔架床就放在艙門外不遠的水泥地麵上。

“你先坐好,別著急,”護士對陸婷婷說,“你的身體沒什麼大事。昨晚落水時,隻是頭上、背上、肩上被撞出了幾處瘀傷,肺裏嗆水也不嚴重,幸好很快就被救上了岸。雖然昏迷時間長了些,還有輕微嘔吐,但治療及時,醫生護士一直在身邊,沒事的。”

“昨晚?昏迷?”透過機庫敞開的大門,陸婷婷已經看到了外麵明亮的陽光,“現在是幾點?”

“下午五點。”這聲音並非來自身邊的護士,而是來自陸婷婷身後,一個洪亮的男聲。

陸婷婷想扭過頭,可脖子、肩膀劇痛難忍。她旋即看見,四個穿著深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了床邊。

“陸婷婷女士,你好。”一個男人用粗重的嗓音跟陸婷婷打招呼。

“你好……你們……是誰?”陸婷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詞。

“我們來接你回國,回北京。”

“北京?”陸婷婷似乎忘記了肩背的疼痛,她掙紮著雙腿下了地,這才發現,在擔架後麵,靠近那架公務機尾部的地方,還站著更多的人,其中三四個人醫生打扮,其他都穿著深色西裝。更遠處,四五個馬爾代夫警察正在持槍警戒。

“對,北京。你在馬爾代夫的任務暫時告一段落,這架專機現在就接你回北京休息。”

“任務?休息?你們是什麼人?”陸婷婷睜圓了眼睛,“昨天港口出了那麼大的擱淺事故。我是中海建的高級工程師,負責港口設計建設。這個時候,你讓我回北京?你們開什麼玩笑!”

“陸婷婷女士,你好。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受外交部委派,全權協調處理此次擱淺事故的特派員,我姓崔。”粗重嗓音的男人從西服口袋裏掏出工作證給陸婷婷看,然後手指身邊一位體格魁梧的人說,“這位是中海建負責海外工程事務的薛總,應該是你的領導,你也許認識。”

“不,我不認識你。我怎麼不知道公司有個薛總?”陸婷婷滿臉狐疑地看著兩個人遞過來的工作證,“擱淺事故很嚴重,現場很奇怪,我必須親臨現場調查。現在,我還不知道事故的具體原因。人員、貨物救援必須和事故調查同步進行。但……但是……這個調查……為什麼會和外交部有關?”

“陸婷婷女士,這起事故已經造成了嚴重的經濟和政治影響。莫尼埃爾號貨輪傾覆在E39碼頭出口處,船上的船員,參與營救的工程人員和水上警察有多人在輪船傾覆時遇難或失蹤。我想,這已經超出了技術事故的範圍,現在由外交部、中海建、能源部、安全總局聯合組成的專案組正式接管與事故調查相關的一切工作。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我們現在就送你回北京休息。”

“專案組?你們……你們是從北京專門飛過來的?”

“是的,出事後第一時間我們就成立了專案組,今天中午就趕到了馬累。除了你現在看到的這些人,專案組的其他成員已經在港口、航運公司、交通部、醫院開始進行調查。”

“這不可能。”陸婷婷始終保持著一個工程師的敏銳直覺,“出事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一刻,我在零點一刻趕到現場,輪船大約在淩晨一點傾覆。那時是北京時間淩晨四點。你們就算連夜成立專案組,召集人手,做準備工作,也不可能這麼快趕到馬累。”

“請相信我們的工作效率。”崔特派員冷冷地說。

“陸婷婷,這起事故事關中海建在國際上的聲譽。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公司內部覺得,作為碼頭工程的總工程師,你繼續參加此次調查並不合適。”那位自稱是中海建薛總的男人插話說,他的普通話裏帶有濃重的陝北口音,“另外,考慮你的身體情況……”

“我的身體情況?作為總工程師參與調查不合適?”陸婷婷急了,“我從沒見過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公司領導。我想說的是,你的話有一點兒邏輯嗎?我是碼頭建設的總工程師,我清楚碼頭內外的每一個細節。隻有我,才有資格對事故原因下結論!”

“不,我們不討論技術細節。”崔特派員堅定地說,“這不是一起純粹的技術事故,牽涉麵太廣,政治因素、經濟因素、國際影響我們都要考慮,甚至還需要馬爾代夫安全部門的協助,以排除恐怖襲擊的可能。綜合考慮,我們認為,你還是回避此次調查為好。”

“是的,這是命令,也是紀律。”薛總補充道。

“命令?紀律?”陸婷婷有些茫然,“我的手機呢?我要給陳總打電話。還有,馬爾代夫合作方的負責人呢?我也要和他通話,他們的工程師當時也在事故現場,我需要知道他們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