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同桌偷了家裏的錢,給我買了一支同樣的鋼筆。拿到新鋼筆後,我怕極了,晚上做起了噩夢,噩夢的情節千篇一律:我的陰謀被老師和同學們識破,大家疏遠我,指著脊梁罵我,說我小小年紀坑人害人,道德敗壞,我沒臉再上學,沒臉再見人……當然,這隻是個噩夢,我的陰謀其實並沒被人發現。可是,直到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這件事兒還在噩夢般折磨著我,使我每每憶起都會生出很多愧疚。於是,那年回家過春節,我專門將同桌請到家,當麵揭露自己當年的醜行,並向同桌道歉,同桌聽後莫名其妙,居然問我,有這回事兒嗎?同桌已全然忘卻,但我卻始終不能放下包袱,由此,我認定自己不是一個能搞政治的人,也成為不了一個好的生意人,搞政治要說謊,做生意要耍奸,這兩種素質我都不具備,因此,私立學校成立後,我退出經營,隻留了股份,我知道,我什麼也幹不成,隻能寫文章了!”
王士君侃侃而談,話說的越來越直,越來越不加修飾,好像坐在他對麵的人不是一局之長,而是他的一名小學生。他接著說:“當個好官能青史留名,當個好商人能扶危濟困,而像我這樣的人,即使做個文人也未必就合格,因為,我貢獻給世人的思想總是與世俗格格不入!”
王士君果然有自知之明。我笑了,招呼王士君喝酒,就這樣,我們又共同飲了幾杯。我忽然心血來潮,想聽聽王士君這個書呆子對我是個什麼評價,便問:
“士君,你對我也算是比較了解了,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還算個好官嗎?”王士君看著我,沒有正麵回答:“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你認為呢?”
酒力開始發作,我想說話,便拉開長篇大論的架勢,對王士君說:“我認為,官的好壞是相對的,也是有局限性的,世上的人和事,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李鴻章是個賣國賊,罵了多少年,可現在有人卻說,李鴻章辦洋務,是近代史上最早的改革開放,你能說李鴻章這個官是好還是壞……”
客廳裏的電話響了起來,鳳蓮從廚房冒出來,一溜小跑奔向客廳。我剛要接著說下去,王士君打斷了我的話,粗著脖子紅著臉說:“胡局長,現在人們的思想亂就亂在這裏,思想多元,觀念也多元,就像你一樣,沒有了好壞香臭和是非準則,讓我說,好官壞官還是有標準的,關鍵是要看他的出發點!官之所以為官,是對民而言的,一切為民著想的官,就是好官,這個標準永遠不能變……”
客廳裏傳來鳳蓮的聲音:“士君,找你的!”王士君愣了一下,不情願地站起來,一邊向客廳走,一邊激動地回頭對我說:“一切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不顧人民死活,貪汙腐化……”他梗梗脖子,咽下了後邊的話,抄起電話柄,“喂!你好!哪位……”
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受到了王士君話語的刺激,我的臉熱辣辣的,似乎有火苗兒從毛孔裏滋出來,我掏出一根煙,點燃,吐一口,透過嫋嫋飄動的青煙,默默地望著王士君。
王士君靜靜地聽著電話,忽然高興地叫了一聲:“好家夥,怎麼會是你呀……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怎麼?”
王士君回過頭,有點吃驚地看著我。我的心忽地提了起來,暗想,這個電話莫非與我有關……我的猜測不幸而言中。果然,王士君對著電話嚷:“老弟,你找胡局長,怎麼找到了我這兒了……”
我的心如鼓一樣擂動,瞪大眼睛望著王士君。王士君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電話,忽然笑了:說“‘某局長’就是胡局長嗎?中國的局長星星一樣多,你怎麼……你那是瞎猜……好了好了,這樣,你先等一下!”
王士君手捂著電話聽筒,伸長脖子,小聲對我說:“找你!接不接?”我倏然站起,緊張地問:“誰?”王士君將另一隻手在嘴邊圈成一個喇叭筒:“老魏,魏平川!”我的心放了下來,下意識地用手抹了一下額頭,向電話機走去,邊走邊想,魏平川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在我即將從王士君手裏接過電話的那一刻,王士君笑著對電話裏嚷:“老弟,‘某局長’來了,他先跟你講話……我說,你也學學人家某局長,就當一回楊子榮,也到咱這深山裏來問問苦……”他這樣打著哈哈,把電話遞給了我。
我接過電話,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問:“是老魏……”魏平川也小心翼翼地問:“是老胡?”我說:“是!”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魏平川輕描淡寫地說:“王士君告訴我的!”“怎麼?”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