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三年間,省裏的一些領導到定陵市檢查工作、召開會議,都將龍潭山作為學習、參觀、考察的一項議程,我曾經幾次陪同前往。我早就聽魏平川說王士君在這裏建了一棟用來休閑寫作的小別墅,並詳細介紹了小別墅所處的方位、規模以及王士君進山的規律。有一次陪省領導進山考察,遊完黑龍潭主景區後,我站在山腳下仰望半山腰那棟小別墅,忽然靈機一動,想從那條若隱若現的羊腸小道爬上去拜訪一下閉門寫作的王士君。可惜,我隻爬了一段路,疲憊的身體便不肯做主,加上有省領導在山下等候,不得不半途而歸。事後,我將這件事告訴了王士君,王士君一臉憾意,盛情邀請我夏日有閑時一定到他的山間別墅小住,體驗一下別具一格的鄉風野趣。
很久沒有同王士君聯係了,作為不速之客,這一次,我不請自到。太陽落山了。我沿著蜿蜒的小柏油路,默默地向山裏走去。一邊走,一邊思考著見到王士君時要說的話。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正待回頭,一隻手輕輕拍在了我的肩上,我的心一提,一切不測的設想倏然一閃。“同誌!別往前走了,天就要黑了!”一口濃重的山裏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屏住呼吸,慢慢回過頭,一個老女人的臉突現在我的眼前,五十多歲的樣子,麵如雞皮,瘦若枯樹。她殷勤地對我說:“你還沒(MU)地兒住吧?要是沒(MU),就住俺家!農家旅館,比官家辦的招待所不次,利索索的,沒(MU)蠅子小咬,被窩裏兒麵兒全新,吃得也便宜,不多,連吃帶住二十塊錢!”
是拉客住店的。
我鬆了一口氣,望著老女人笑了笑:“謝謝老嫂子!導遊已經給我安排了住處,就不麻煩你了。”
老女人望著我,臉上有幾分失望,沉吟片刻後,她不解地指著前麵的大山問:“你住的地兒在哪兒?前邊可是沒(MU)人家呀!”
我忽然感覺眼前這個老女人有點眼熟,正詫異間,我所乘旅遊車上的導遊小姐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喂!這位領導,你住哪兒?是隨團,還是自己找地方?”
我出逃攔車時,導遊小姐看我像個大領導,破例讓我搭了這輛團體旅遊車,一路上,她總是稱我為“這位領導”。老女人聽了導遊小姐的話,眼裏再次放出希望的光,她牽住了我的袖口,真誠地說:“車一來,俺就瞄上你了,你離群兒,孤雁兒一樣的,俺攬客不是一天了,有地兒住沒地兒住一眼就能看出……你哪兒也別去,就住俺家的旅館吧,土坯炕席,冬暖夏涼,鬧日本那些年,聶司令就住俺村!”
山裏人了不得,連這個老女人也知道打名人招牌招攬生意了。我沒法再解釋,天就要黑了,這個時候一個人往大深山裏走,注定不會被人理解。為了擺脫眼前的窘況,我隻好搪塞說:“這個地方有我一個朋友,事先說好的,我住他家!你們不要管了!”
導遊小姐沒明白我的意思,追問一句:“這位領導,就算有朋友,你也該往回走,往村裏走才對呀!”
老女人高興起來:“是啊是啊!快進村吧進村吧!你親戚是誰?說出名兒來,俺給你忙著去找!”
我一狠心,索性指著對麵山梁王士君的小別墅說:“看到吧!我朋友在那兒!”
導遊小姐順著我的手望去,驚訝而羨慕地對我說:“山間別墅呀!看來,是個很有錢的朋友呀!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管了。”
我連忙道謝,導遊小姐客氣幾句,急急地走了。然而,老女人仍然不肯離去,她緊追我幾步問:“梁上的是你的啥人?”
見我不理她,又自語道,“那可是俺龍潭山的山神呀!”我有點驚訝,回過頭:“是什麼?”老女人虔誠地說:“山神!”
我不懂,王士君怎麼成了“山神”?想問,可又怕被老女人糾纏住,況且,我發現,眼前這個老女人確實有點兒眼熟。我不敢再說話,同老女人匆匆一笑,踏上了進山的路。
走了大約兩分鍾,我回過頭看,發現老女人已走遠,心想,這個山裏女人我到底在哪兒見過……猛然間,我的心竅一開,在龍潭山龍口村,能讓我感到眼熟的鄉下老女人,隻有劉曉的母親。
我的心“咯噔”一下,暗想,我出逃的第一站怎麼會選了這麼一個不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