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先生,我不能滾!如果你不在我們這裏用餐,那你的車就不能在我們門前停,滾的應該是你!”侏儒斬釘截鐵。
我“咦”了一聲,狠狠白了侏儒一眼,感到喉頭被噎住,我沒有吭聲。“先生,你大概是個大幹部大領導吧?就算不是,你開著車,也是個有權有錢的富貴人,你的身份和教養好像不應該是這副樣子,尤其對像我這樣的下人!你不覺得你有點過分嗎?”侏儒不亢不卑,倒顯出了幾分紳士風度。
我吃驚地望著侏儒,一口惡氣悶在胸中,我想發怒,可我不知自己該對侏儒“怒”些什麼。我就這樣望著侏儒,沉吟片刻,無奈地將車開到鄉巴佬飯館門前的停車位上。
侏儒一步一搖地追上來,再次將一顆奇大的腦袋伸進車窗:“先生,你決定在這裏用餐了?”
我沒好氣地打開車門下了車,推開侏儒,強壓怒火,低聲道:“我在這等幾個人,人到齊了我就在你這吃飯,你滿意了吧?”
侏儒立即高興起來:“你早說不就完了!先生訂餐了嗎?如果沒有預定,請跟我來!”
我看到侏儒高高地抬腳邁上台階,膝蓋幾乎頂著了下巴。“來呀先生!”侏儒回身招呼我。我怒道:“叫魂兒哪?你急什麼?”侏儒開始懷疑我:“你到底在這兒吃不吃飯?”我說:“我這就給你去找人!”我這樣說著,遲疑片刻,一咬牙,向添香閣大酒店走去……“紅袖添香”是一個很有曖昧詩意的詞,添香閣大酒店或許名出於此。這家酒店特色卓然,服務管理人員一律大紅著裝,火爆溫馨中透著某種赤裸裸的撩撥,使人很容易聯想起結婚入洞房之類的喜慶。前幾年,添香閣開業,我和白雪媚與胡鳳岐一家在這裏聚會,發現這個酒店的服務員好像受了某種專業訓練,那一張張眉目傳情、含笑帶春的嬌媚臉龐很有一股子職業“煙花”味道。對此,胡夫人惶惶然充滿了擔心,憂慮忡忡地說,這兒哪是什麼酒店,簡直就是煙花柳巷“狐狸窩”,甭說男人,就是女人到了這種地方也會淫心萌動,把持不住的。為此,胡夫人諄諄教導胡鳳岐,你大小也是個領導,顯鼻子顯眼的,到這種地方來,沒事兒也會讓人說出事兒來,被人撞見影響不好……胡鳳岐對外跋扈,可在家裏卻很懼內,此後請客吃飯果真沒有再來這個地方。然而,胡夫人絕沒有想到,今晚她的丈夫和我的妻子還是來到了這個紮眼的地方,偷情幽會原本是一件很隱秘的事兒,這是否就是古人說的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呢!
我跟蹤胡鳳岐、白雪媚始於兩年前。那時我剛當征遷科長不久。有一天,我與轉業到本市的幾位戰友相聚,說起世道艱難,人生變數,大家慨歎良久,一齊將羨慕的目光投向了我。他們都說我命好,轉業後三混兩混便由一介“車夫”混成了征遷科長。我那時正春風得意,一時間豪情萬丈,壯懷激烈,邊大口喝酒邊揚風乍毛地說了些牛氣衝天的大話。我那時認準了一個理兒,人,如果自己把自己小看,別人肯定高看不了你。我曾經從胡鳳岐那裏聽來一句話,那話叫做:“謙虛不是美德,是自卑,是缺乏自信,是沒有底氣。”作為專車司機,我不知多少次隨胡鳳岐出外應酬,每到一個陌生的酒場、官場、交際場,胡鳳岐總是做“高頭大馬”狀。他曾經對我說:“但凡有幾分傲氣的人,大多都有幾分才氣和本事;否則,他就傲不起來!”我極想表現自己轉業後的才氣和本事,醉意朦朧之中不覺大吹大擂起來,我吹噓自己,吹噓我的嶽父,吹噓我的妻子,順便還吹噓了一番我的頂頭上司胡鳳岐。總之,該吹的我都吹了一遍,戰友中有混得“運交華蓋”、“破帽遮顏”的,聽著我的話很不舒服,於是,便你一句我一句地陰陽怪氣起來。
“別吹了,你那點底兒,我們還不清楚!”“你清楚什麼都沒用!還別不服氣,咱們混得就是不如人家大張子。”“哪點兒不如?不就是沒娶個有能耐的媳婦嗎!”“說到點兒上了,像人家大張子,娶個有本事的媳婦,什麼都給你辦了,省多少事兒?”“那是,連夜裏那點兒事兒也省下了!”他們哈哈地大笑起來。
當時,我醉意正濃,反應有點兒遲鈍,也跟著大家笑,笑著笑著,覺得不對勁兒,生氣地問他們:“你們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說:“沒什麼意思,我們是羨慕你呀!你說你多順,在部隊時,你開車,我們也開車,可白雪媚偏偏就鑽進了你的車,哭著喊著要嫁給你,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種事兒怎麼我們就遇不見?再說轉業吧,我們為了找個好一點兒的單位鑽壇頂甕請客送禮,把轉業費都花盡了。你呢?山不動,水不搖,白雪媚一個人就幫你辦了,現在又當了征遷科長,你說你娶的這媳婦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