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金條。這就是金條,在人世間稱王稱霸的、能使鬼推磨的金條。有人為它賣兒賣女有人為它去坐牢,有人為它愁眉苦臉有人為它哈哈笑;它比太陽還要耀眼比處子還要安靜,比深邃的天空更令人暈眩比兒童的笑靨更令人陶醉。金子哪,當啞巴以一個詩人揮筆的手緊握它時,發現它沒有一絲一毫金屬的堅硬與寒意,而是像女人的肌膚一樣溫情柔軟。
“這麼多金子誰見了都要暈,說句良心話,你也半斤八兩。”
一句脫口而出的嘰諷打斷了啞巴的臆想,回到現實中的第一問題就是,“不怕偷?”
“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嗎?裝燈是裝修的最後一道工序,工人一般不會翻這些易碎品。”
桃汛卷好塑料袋塞進衣服裏,似乎四周有數不清的眼睛在偷窺。下來二樓客房,桃汛扳開角落的一塊瓷磚,水泥尚未凍結,用小鍁撥開一個坑,將捆得嚴嚴實實的塑料袋塞進坑裏,填平水泥,再原樣蓋回那塊瓷磚。清掃完泥碴,整個掩藏過程就天衣無縫了,桃汛直起腰,舒出一口長氣。
“我早就在等機會了,自己不會鋪瓷磚,又不能讓工人知道,隻能讓他們鋪好,趁水泥沒有凝固埋了。天上下雨地上流,時來運轉不用愁,要是平時,我還不曉得怎麼支開工人呢。”
“鞋匠曉得嗎?”
“怎麼可以讓他曉得?那麼多臭逼盯著他,讓他曉得,再多的金子也不夠他塞逼洞。說句良心話,我是故意留幾百萬給政府抄家的,這一抄就好了,我就說錢都在政府。”
桃汛擰開水龍頭洗手,脫了鞋襪衝一衝、跺一跺腳,就脫了外套躺到芽芽身邊。她盡量擠芽芽,騰出一點空位,“來吧,你也躺過來。”
啞巴顯得猶猶豫豫,三個人擠吧,芽芽醒過來看見說不清,不擠吧,不要說睡,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怎麼過夜?桃汛明了他的心思,要打消他的顧慮:
“今晚我們做不了什麼,因為我不能為你唱《桃花結》。”
啞巴不說話,偏頭輪了幾圈眼珠子,關掉燈和衣躺下。這是一個不眠之夜,手機雖然關了聲音,但來電的亮燈持續不斷地閃爍,攪得啞巴浮想聯翩。自己的財富在哪裏?啞巴疏於理財,不知道賺了多少錢,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更不知道有多少債權債務,因為有劫波替他管錢錢賬。那麼,自己跟劫波有愛情嗎,跟花季顯然已恩斷情絕,可是,自己到底是跟劫波有愛情,還是跟桃汛有愛情呢?隻有天知道。
穿堂風嗚咽著緊一陣慢一陣掃過客房,啞巴覺得躺在沒有門窗的水泥地,哪裏是睡在別墅裏,簡直是躺在風雨飄搖的孤舟上。
在鞋匠家,這也是一個不眠之夜,叮叮當當的喧響持續到天亮。先進鞋匠鋪的搬走彩電、抬走冰箱,稍後的背走電子琴、扛走液化氣灶,再後來的卷走名牌衣服、摘走電話,那些忙到天亮的是連沙發茶幾、桌椅板凳都沒撈著的背時鬼,心不甘,隻好動手撬門窗。
肥婆晨練太極劍歸來,路過汪家,撫劍偏頭觀察了許久,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肥婆擰動碩大的屁股穿過鞋店、爬上樓梯,等待她的是空蕩蕩的房架子,好比拆遷工地。肥婆一個房間一個房間轉悠,收獲不小,除了一個用於墊鞋底的自行車外胎,還撿到一匝水線、一包鞋釘、一瓶膠水,還有什麼呢?天哪!肥婆排雷工兵那樣小心翼翼接近仿真雙管獵槍,抓在手上端詳半天,決定還是帶回家給孫子玩。
“總算沒白來。”
肥婆滿身披掛走出店門,雙管獵槍左肩右斜、輪胎右肩左斜,左手拎塑料袋、右手持劍,比當年遊擊隊裏的雙槍老太婆還要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