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急,有急於性命者乎?人事之重,有重於救性命者乎?使千百年常常享太平,千萬家人人有遁術,則高深城池,勞民傷財,已為病狂喪心矣,而況講武備乎!自古聖帝明王,最重農時,興作則曰至冬乃役,講武則於四時農隙,雖春夏萬物繁昌,不免千人田獵,萬馬追逐。帝王豈非人哉!知民之死於兵刃,甚於苦以饑寒,欲救民之生,故不暇恤民之怨耳。
夫以成周盛時,尚在張皇六師,《易》當泰運,猶且思患豫防,乃今世道民情何如哉!寒號戀日,燕雀處堂,嘻嘻悠悠,無愁無懼。此長慮者之所痛哭流涕,彼且哆口而笑之,不則掩耳而惡聞,麵是而心非之矣。夫古今遭兵變者,父東子西,夫南妻北,或八口僅存一二〔一〕,甚者闔門死絕,無一存焉,皆此個念頭誤之也。設人人有先憂,處處有武備,何至如唐時二十四郡無堅城,一百八縣斷煙火哉!故聖人備萬一,智者備百一,今一一可憂,一一無備矣。嗟我衰暮之年,獨切先時之慮,既叢眾怨,新此城堤矣。倘不講守備法,委成敗之運,任死生之數,雖有城堤,與無城堤同。王公設險要,建重門之謂何?豈為太平壯觀美哉!倘為賊所破,滿城性命,何待餘言?
是書也,信之則為活人,忽之則為死鬼,〈中穀〉之詩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其它日之謂乎!〈園桃〉之詩曰“心之憂矣,其誰知之,蓋亦勿思”,其今日之謂乎!苟思矣,則知我言不妄,而為計尚疏,必有高識遠見、秘法奇謀出於我之上者,為之調度安排,而何暇笑我乎哉!噫!公署從來稱傳舍,擊鼓催花,畜艾沒人聽藥言,隔靴搔癢,固知此書之萬萬不行也,然亦不可無吾言在。萬一餘魂有知,必曰悔不用呂某之言也。
歲萬曆丁未二月初吉邑人呂坤書。
題辭
不孝中承乏寧邑,將幾四載於茲,亦聞司寇呂新吾先生著有“救命”一書,而但未板行,無從見也。及今年冬杪,都諫喬裕吾先生為之殺青,而中業已以外艱當行矣。
是書也,未雨為綢繆之計,當機悉戰守之宜,即昏憒中不能一一詳讀,而老成石畫,亦略識梗概雲。其間參半係有司事,而亦多與鄙見暗合,有欲次第條布未遑者,惜不及行以去,於兩先生蓋甚愧焉。兩先生居恒足不輕履公庭,口絕恥譚私事,獨利病興革有關桑梓,則津津道之。年來奉以周旋,幸不至違道拂民,重為地方?。道義相成,受益良多,即兩先生亦雅知中,謬為獎掖,不以為不足與有為也。
惟是邑之大事,在城與堤,兩先生所為焦勞區畫者,亦莫急於城與堤。顧堤防雖幸苟完,而城守尚多缺略,如是書所載,詎忍以身之既去,遂膜外視之?因即苫次漫書數語於簡端,以諗來者,蓋亦舊政必告之意。方寸既亂,不能成語,極知言之無文,第聊以見吾心雲爾。
萬曆甲寅季冬吉關中薛大中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