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天涯走馬(6)(3 / 3)

擔架上又多了毛澤東主席,他躺在上麵看書,一陣風將他一縷汙髒的長頭發吹到額前。擔架上的毛主席比此時的我小十多歲呢!我心情剛一輕鬆,毛主席忽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憋出了一臉汗珠。毛主席在發瘧疾呢……而我隻是多年缺乏體力勞動,懶得體育鍛煉,出門兒就坐車,上樓乘電梯,冷丁爬如此陡峭的大山,能不腿轉筋腳灌鉛嗎?於是我堅決叫停了抬夫。我必須自己走。

走不多時,聽下麵傳上來輕輕的哼唱,是女聲,哼唱的是《閃閃的紅星》電影主題歌:……小小竹排江中遊,巍巍青山兩岸走,雄鷹展翅飛,哪怕風雨驟……

我回頭往腳下看去,是山西女作家葛水平步行著上來了!這個會寫詩的小說家,她早就下來走了呢,還是一直沒坐滑竿?她可真了不起,不僅走,還輕鬆地唱著紅軍歌兒。我想到她的一些作品名字,《喊山》啊,《地氣》啊,《狗狗狗》啊,她是山裏長大的作家,她進城也有些年了,卻仍能翻山如履平地!再往下看,她腳下是坐滑竿的幾個男士。我不由得懷著敬意朝她按動了一下手中相機。

不一會兒,她和後麵坐滑竿的幾位都趕到我前麵去了。我又獨自走了一程,身上的汗已被吹幹,抬夫看我已被落遠,再次把我拉上滑竿。

再後來,可能是身體都屬於140斤以下輕量級的一夥吧,三走兩走的,劉醒龍、張品成、葛水平、高偉、付小悅等我們幾人就暫時走成一組了,走在重量級那一夥的前頭。中午吃飯時,聽幾個輕量級閑聊,知道葛水平沒坐多少滑竿,反而給了抬夫每人五十元錢外加一盒好煙。我們幾個都心下慚愧,覺得比葛水平壓迫人狠,卻沒拿錢贖贖罪,便也去買了煙,飲料及小費送給各自的抬夫。劉醒龍的抬夫接錢時葛水平一再叮囑說,你們千萬別拿這錢賭博啊,留著給孩子買筆,買本,交學費!

受她觸動,我把幹糧與抬我的兩人一同吃完,還覺心上有虧欠,便提議我們都反過來也抬一抬他們。我踉踉蹌蹌地隻抬幾步,人家就連說算了算了,有人還為我搶拍了張照片。這照片若是傳出去,外界也許會說高尚什麼的,其實除了葛水平,我們高尚個六哇,不過求得心理平衡作個樣子而已。所以與抬竿師傅分手時,我又和袒胸赤臂地他們在滑竿前合了個影。我還記下了抬我那兩位師傅的名字,一個叫吳雙發,是三個兒子的父親,另一個叫任宏發,是兩個兒子的父親。記名字時我還想,不讓孩子像葛水平囑咐那樣讀書成才,他們怎麼可能雙發,又怎麼可能宏發呀?吳雙發和吳宏發以為,我記名字是準備給他們寄照片,便連連說我們醜得很,醜得很,不要寄了。其實我也不是想給他們寄照片,就是覺得,這是此生我唯一坐於他們頭頂上的兩個人,我應該記住他們。至於這個記住有什麼意義,我當時沒想,過後也沒想清楚。

下山時,由於大家的要求,那些滑竿都被打發走了,隻留下一副,以關照年大或體重者。我屬輕量級的,自信下山不會有問題了,所以中途冒風雨和幾位年輕人爬上了陡得幾乎七八十度角的金頂岩。我是經過一番內心鬥爭後攆上去的。我想,雖然徐貴祥、高凱、楊駿他們年輕,但他們屬重量級的,他們等於比我多扛了三四十斤東西呢!我下定決心時,他們大概已爬到山頂了,所以孤身一人爬到極險處,身邊風雨交加,腳下深淵萬丈,亂雲飛渡,著實有些害怕了。但是,退不得了,退比進更危險,隻好用毛巾包了頭,硬著頭皮往上爬去。真該感謝那些翻滾飛渡的亂雲,是它們使我看不清深淵有多深,懸崖有多懸。我的平時需靠藥物維持的血壓,在這風雨的懸崖上,一定在迅速增高,但那感覺要比坐滑竿好得多。下險頂時,因是和年輕人一個挨著一個的,沒有了一點緊張和恐懼,所以愉快而平安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