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玉潔手指了一下郭彤說:“你為什麼把他點了穴?”
向陽君撩了一下眼皮,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
覃玉潔點了點頭,道:“你明明可以製他於死命,你卻隻點了他的穴道,留住他的活命。哼,想不到你還有點鬼聰明!”
向陽君臉上現出了笑容。
覃玉潔道:“你想留著他,來跟我討價還價?”
“不錯——”
這兩個字乍然由向陽君嘴裏吐出時,使覃玉潔吃了一驚。她原來以為對方所以不開口出聲,是因為受傷過重,中氣不足。現在才知道,敢情是自己猜錯了。
向陽君說出了這兩個字,一雙炯炯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視著覃玉潔。後者迫於他那種淩厲的目光,盡管具有相當大的威懾力,但她認為不須對他心存畏懼,因為隻要處置得當,最終還是可以穩占勝場的。
想到這裏,覃玉潔臉上帶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這一絲微笑,不禁使得向陽君目光注視著她:“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你我原無仇恨,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欺人如此?須知,錯過今日之後,我金某人之神威是不可侵犯的!”
覃玉潔冷哂道:“井水不犯河水?哼,你說得倒是輕鬆!我隻問你,這地方乃是我覃家所有,你何故任意侵犯?”
向陽君唇角帶起了一絲傲然,慢吞吞地道:“覃家故居久年為狐鼠所占,姑娘又豈能向彼類討還公道?金某一時之難,被迫不已,還望姑娘大開方便之門,謝了!”
“哼!”覃玉潔道,“你說得輕鬆,我偏不依你!”
她足尖向前踏一步,借著前進之勢,身勢有如穿花蝴蝶一般,滴溜溜一個快轉,飄至向陽君右側方,右手猛地掄起,以貫注在右手五指指尖上的內炁力道,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直戳下來。
其實,覃玉潔早已蓄勢待發。
隨著覃玉潔的右手揮落之勢,畢無霜一聲嬌叱,纖細的五指霍然掄起。
她也是施展出如同覃玉潔一般的內炁功力,所以在她起手迎架時,覃玉潔便有感應。
像她們這樣居於極高境界的人物,設非有深仇大怨,那是絕不輕易出手的。
覃玉潔如果不閃躲,或是抽招換式,二人勢是生死一搏了!
畢無霜之所以孤注一擲,那是情不得已,為的是要救向陽君於危機一瞬。
覃玉潔卻沒有生死相搏的打算。
何況,在她右手方出的一刹那,眼角瞟處發覺向陽君指尖輕揚,現出了其紅如血的掌心,正待向前推出。
他出擊的對象不是覃玉潔,而是郭彤。
覃玉潔這一驚,非同小可!
在畢無霜、向陽君兩方鉗製之下,覃玉潔不得不迅速打消出手的念頭,足尖倒點,嬌軀狂奔而起。
她一起即伏,有如長空一煙,徐徐然飄落地麵。身軀下落之處,卻是背貼石壁,一雙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向陽君,擔心他向郭彤出手。
向陽君果然不曾冒失出手。他因為知道郭彤的生死與他自己的生死是緊密相關的。
覃玉潔既然臨陣撤招,他就沒有必要再下殺手,是以掌心紅色即隱於無形。
覃玉潔感到十分沮喪!
她那雙澄波眸子,在向陽君身上一轉之後,移向畢無霜,後者也正自嗔著她。現場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隻有火爆氣氛,似乎隨時都將爆發出來。
“畢無霜,這又該怎麼說?”
過了會兒,覃玉潔由牙縫裏擠出了這麼一句話——她那一雙纖纖玉手,十指交插於前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將出手!
畢無霜微微一笑,掠了一下長發:“你不要瞪著我,要不是我攔住了你,他呀……”
眼波兒一轉,向著筆挺直立的郭彤瞟了一眼:“他早就沒命了!”
玉潔聽了這句話,俊俏的臉微微紅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郭彤這個戇直少年,竟然在自己心裏,偷偷地占了一定的位置。
她忽然覺出了自己的那份不自在,更難堪的是被畢無霜一語道破!
她偷偷瞧了郭彤一眼,見他石頭人似地呆呆站在那裏,青筋暴跳,麵紅如火,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在臉上滾動著,那副樣子說明他是痛苦到了極點。
覃玉潔心裏一陣子發軟,可越是這樣,反倒越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哼,他死活又關我什麼事?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給嚇唬住了?”
畢無霜揚了一下眉毛:“你說的是真的?”
覃玉潔冷笑著沒有吭聲,腦子卻在轉動著:如何能夠在舉手之間把郭彤救過來!
當然,這麼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撇開現場的向陽君不說,隻那個畢無霜,就無法逃開。
畢無霜是何等精明的女子,覃玉潔心想,焉能不知道?
畢無霜輕輕咳了一聲,意味深長地道:“覃家大妹子,何苦呢,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吧。這位郭兄弟顯然已經被向陽君用六陰扣脈鎮住了全身脈道,你自信能救得了他麼!”
一句話提醒了覃玉潔,暗叫了聲:“好險!”
這種六陰扣脈手法,她是知道的。據悉是一種極上乘的內功鎮穴手法,施功人在開始時,即以本身所練的五行真氣運之五指,在極短的一刹間,分別注入對方乳中、日月、章門、氣海、關元五處穴道之內。
施功人一旦將對方這五處穴道以真氣控製住,即可在反掌之內製對方於死命。
尤其微妙的是,由於施功人以本身真力貫注相通,除其本人之外,別無解救之門。
覃玉潔一經由畢無霜嘴裏獲悉了這個消息,即打消了救走郭彤的念頭。
“覃姑娘,我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說話的是那個甚久沒有開口的向陽君。
他那一雙深湛的瞳子,直直地逼視著覃玉潔。
覃玉潔先時的逞強好勝,一刹間被客觀形勢衝去了一半。她像是被人忽然揪住了小辮子,由原來的主動變成了被動。
她暫時壓製住激動憤怒情緒,身形微晃,迅速向前踏進了三步。
旁觀的畢無霜不由讚歎道:“果然是大家身手,畢竟不同於一般!佩服,佩服!”
覃玉潔冷哂道:“畢無霜,你少在一邊說風涼話,等這件事完了,我們再好好算賬!”
畢無霜嘴角含著微笑道:“何必這麼急?這件事情完了以後,你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
覃玉潔不再理她,對向陽君道:“向陽君,你有什麼話隻管說吧!”
向陽君嘴角帶起一絲冷笑:“我生平行事,絕不乘人之危,也不希望對方乘我之危……按我以往的性格,眼前這個小兄弟,我萬萬不能留他活命……”
微微一頓,又接下去道:“隻是眼前形勢特別——老實說,他的死活全操在你的手上!”
覃玉潔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今天放過了你?”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即使你放過了我,我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了你;錯過了今天,我定要向姑娘討還一個公道!”
覃玉潔柳眉一挑,淩聲道:“向陽君,你也太自負了,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眼看你死在目前,還敢信口狂言,真是不知羞恥!”
向陽君冷哂道:“乘人之危,才是真正不知羞恥!”
覃玉潔右手翻動,握住了隨身短劍的劍柄——一蓬劍氣,有如萬斛露珠般,兜頭蓋頂地直向著向陽君當頭罩了下來!而向陽君似乎早已防到了她會有此一舉——就在覃玉潔的劍氣方自向頭頂罩落的一瞬,即見他盤坐在地的身子,籟籟起了一陣子顫抖,覃玉潔落下的劍氣,立刻遭遇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登時被格在當空,下落不得。
覃玉潔心中一凜,才知道自己和郭彤二人,太低估了眼前的這個人。
按照郭彤先時對於此人的描敘,固然十分可懼,可是據悉他一旦負傷見血而必須使用某種特殊功力複元時,全身必然癱瘓動彈不得。可是,觀諸眼前的向陽君,卻是大謬不然!
她哪裏知道,向陽君全係做作,為了撐持一份不倒的場麵,他不惜內轉元丹,將預蓄於丹田之內的功力元氣,暫時借提而出。以他素日潛修之內力,這份內蓄元氣真力自然可觀,一經提出,足足可以支撐半個時辰。
向陽君所以如此,為的是必要時保命一搏,卻未曾料到,竟然對覃玉潔生出了阻嚇作用。
覃玉潔未敢輕舉妄動,倒不是真怕向陽君,而是身忖無能將郭彤由他手上救出。如此一來,也隻好耐下性子聽憑對方的討價還價了!
這些念頭,在她腦子裏不過是電閃而過!隻是刹時間,她就把探出的寶劍快速地收了回來。
眼前她所接觸到的,是向陽君呆滯而諱莫如深的眼睛。
“姑娘,我勸你還是稍安勿躁的好!”向陽君冷笑了一聲,眼睛緩緩地轉到了郭彤身上,“哼,除非是你想要他死!”
覃玉潔冷笑道:“我不信你會對他下毒手,你不是這種人!”
向陽君冷冷地搖了搖頭:“為什麼?”他嘴角帶起了一絲傲然,“這個人年紀雖輕可是胸藏險詐,幾次三番地刁難我;這一次落在我的手裏,豈能對他輕易放過?”
覃玉潔冷冷地道:“你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殺了他,我也放不過你!”
向陽君喟然一歎,點點頭:“是了,這就是眼前我大費周折的事情了,所以我才打算跟你談個折中的條件!”
“你說吧!”
“好!”向陽君道,“第一,我要你馬上退離此室!”
覃玉潔冷笑了一下。
“第二,兩天之內,不許對我窺伺!”
“第三呢?”
向陽君搖搖頭:“第三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哼!”覃玉潔不屑地道,“你說得好輕鬆,誰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以為我會傻到給你兩天長的時間,去叫你運功還原!”
“你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
向陽君道:“交換的條件是保全他的一條活命!”
說到“他”字時,指了一下郭彤——這個人的性命,眼前完完全全操持在他的手裏!
覃玉潔撇了一下嘴:“你以為他的生死,就對我那麼重要?”
“當然重要!”向陽君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你喜歡他,要不然,你也不會為他而與我為敵了!”
覃玉潔的臉色紅了一下,偷眼瞧了瞧旁邊的畢無霜,後者正向她微微抿嘴而笑!覃玉潔秀眉一剔正待發作,可是轉念一想,急作泰然狀。
“你的這種說法,恕我難以苟同!”覃玉潔眼皮一掃一隅的畢無霜,“這麼說,這位畢姑娘也必然是鍾情於你了!”
輕輕一句話,就收到了報複的效果!
果然,畢無霜臉上漾起了一種不自在,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地不再發話。
覃玉潔聳了一下肩:“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不過我還有一個附帶的條件!”
“什麼條件?”
“那就是你不單單保全他的性命,而且你不能損害他的武功!”
向陽君呆了一下,不禁暗讚道:“好個精明的丫頭,原來她早已看破了我的用心!”
即不再多想地點點頭,“好吧,我答應你就是!姑娘,現在可以退出去了,後天此時,這位兄弟必將寸膚不傷地全身而還,姑娘可以放心地去了。”
覃玉潔點點頭道:“你雖然心狠手辣,殺人無數,可是我相信你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
“過獎!”向陽君異常冷漠地道,“姑娘,如果沒有別的關照,就請離開吧!”
覃玉潔怔了一下,身忖已無理由再在眼前逗留,遂向外步出。
才跨出一步,又回過身來道:“慢著,為了證實你言而有信,我以為你應該立刻解除他身上的穴道!”
向陽君搖搖頭道:“不行,這麼一來,他即可行動自如。嘿嘿,一旦太阿倒持,形勢可就不同了!”
覃玉潔因眼見郭彤之痛苦形象,心存不忍,可聽對方這麼一說,情形確是如此,也不便再多說什麼。當下,依依不舍地向著郭彤看了一眼,緩緩舉起了步子。
她身子方自步出石樓,隻覺得麵前人影一閃,畢無霜也掠身而出。
二女麵對麵地互視著。
“如何!”畢無霜微微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吧,向陽君這個人不是好惹的!你看怎麼樣?”
覃玉潔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身形一閃,快如鷹隼地向外遁出。
然而就在她身子方自縱出的一刹間,耳朵聽見了一聲清晰的低吟!
說是“呼叫”,其實並不恰當,倒不如說是“慘叫”合適。
覃玉潔縱出的身子忽然就空一個倒折,在半空中翻了個筋鬥,撤了回來。
幾乎與她同時,畢無霜也有了反應。看起來,兩人的勢子一樣,相繼同時轉身,直向著方自步出的石樓撲去。
憑兩個少女的直覺,感到事情不妙!
就在她二人先後撲入石樓的一刹那,一件觸目驚心的離奇怪事,出現在她們眼前,使得兩個俠女魂飛魄散,頓時呆若木雞般停在了那兒!
郭彤的一隻握有短刀的右手,深深地插進到向陽君的前心——也許是力道過猛,因此這隻手,在向陽君的前心後背穿了一個窟窿。
閃爍著銀色寒光的尖刀,染滿了紫紅色的濃血,點點血珠,順著郭彤的右腕尖刀,一滴滴地落向地麵……向陽君偉岸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著。
剔眉、張目,滲以無限的悵恨、驚異、絕望……顯現在這個不可一世的巨人麵頰上。
他是為自己的死而感到驚異不可思議?抑或是對於眼前的郭彤而心存費解?總之,在他的印象裏,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死在這個少年手上的。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這個匪夷所思的少年。
郭彤的武技並非十分精湛,卻有高人一等的智慧與耐力——他自幼即養成了超人的涵養與內定之力,足堪當危不亂,處變不驚。
事情顯然說明了郭彤這個處心積慮的少年,一開始就偽裝被向陽君點中了穴道,佇立在他身邊咫尺之間,待機而發。後來,終於選擇了適當時刻,將事先藏掩在衣袖內的匕首,插進了向陽君的心窩。
向陽君傲笑江湖,目空四海,卻想不到會喪生在一個名不見經傳,而武功又萬萬不是自己對手的少年手中——這是他死不瞑目的!
郭彤雖然僥幸得逞,卻也付出了最昂貴的代價——生命!
顯示在現場的是,郭彤的短刀刺進了向陽君的前心;向陽君的兩隻手,分別插進了郭彤的兩肋!
現場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終於在畢無霜、覃玉潔四隻眸子的注視之下,郭彤、向陽君的身子同時倒了下去!
向陽君唇角牽動出一條笑紋。
郭彤臉上則充滿了得意之色。
他們的喜悅,局外人萬難臆測。
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有數。
對於向陽君來說,他的生命也許並不算長,甚至於可以說是很短。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他短暫的生命裏,卻無時無刻不充滿了熾熱的活力,正像是空中的那一輪驕陽。
對於整個人生來說,也許他一開始就不曾有所奢求。
殺人者死——在他初次仗劍江湖之時,他就已經知道這種下場……
然而,他能說不無遺憾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