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道長微微愕了一下,說道:“倒是難得,敢情你知道得的確不少。向陽君,你可有把握敵得住我這七式殺招?”
“不瞞你說,我有把握!”
八個字徐徐吐出,向陽君麵色微微一沉,兩道濃眉緩緩向上揚起,那雙大眼睛裏交熾著無限殺機,暗暗含蓄著臨危不懼的機智。
赤眉道長先是一驚,緊接著冷冷笑道:“小輩,你好狂的口氣!”
嘴裏說著,足下接連向前踏進了三步。
向陽君一笑,說道:“這叫‘三連蟾宮’!”
赤眉道長向左閃了一閃,斜著跨出一步。
“這叫‘蕉陰藏殺’!”向陽君沉著臉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道爺你下一步當是一式‘右挑燈’,是也不是?”
赤眉道長在對方話聲未落之前,已右手高舉,那口隱藏在腕後的“七星長劍”,倏地泛出了一道銀光——果然是一手“右挑燈”之勢。
在場眾人耳聽目睹之下,對於向陽君的“未卜先知”大感驚異。
原來,赤眉道長踏行的劍步乃屬“七星門”的獨特身法,名喚“連環進身三式”,局外人根本難以測知。這時忽然被向陽君一語道破,自感無限驚惶!
“劍勢”既已拉開,絕難自止!
赤眉道長一聲喝叱,陡地欺身而進:“開罪了!”
了字甫一出口,足下邯鄲學步式的一個搶進,緊接著向右麵一個快閃——正好湊足了“連環進身三式”的步法,掌中劍抖手而出。
一般人運劍,總脫不開“一勇、二鬆、三實”的路數——開頭以“揮”,“砍”為多。然而,赤眉道長這一招卻大異尋常:一聲劍嘯,鬥大的一團劍光臨至當頭,在炸開的劍光裏,射出了一點銀星,直取向陽君的“百彙”。
這“七顆寒星”劍招,一經展開,果然極具威力,尤其是第一招——“六星照命”
最稱淩厲!
隻是向陽君“胸有成竹”,在眾人驚駭的一刹那,身軀向後一仰,掌中那口細窄的木柄長劍陡然挑翻直起。
“叮!”一聲脆響。
敢情不偏不倚,兩口劍的劍尖迎在了一起。由於雙方的手勁兒都夠大的,兩口劍一時變成了弧形,看起來好不驚人。
借著掌中劍彈起之勢,向陽君如同一隻巨大的兀鷹,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由赤眉道人頭頂上直飄了過去。
落身出劍,連成一氣!
一股淩厲的金刀劈風,直襲向赤眉道長背後,其勢之快,無從防範。
赤眉道長想是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招,就在對方長劍加身的同時,足下“跨虎登山”
勢地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劍隨身轉,七星長劍用“霸王卸甲”之式,驀地平封而出。
“當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猝然交接在一起,搖曳出一天寒光。
雙方劍上餘音未完,兩個人乍然分了開來。赤眉道人七星長劍,在右腕一個前推的姿態裏,驀地側身、撩腕,施展出“七顆寒星”中的第二式——“流星過野”,劍尖上炸開了碗大的一團劍花,直紮向陽君小腹。
論及出劍之勢,赤眉道人這一劍無隙可擊,劍尖離著向陽君小腹足有尺把遠,就有一股淩厲的陰森劍氣透衣直入。隻觀其勢,就知火候到家。
然而,今天這個日子對於赤眉道長來說,卻是太不幸了!
自然,這一切應該歸之於向陽君出現得太突然,而且出手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就在各人心驚膽顫的一刹那,向陽君又施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左手猛地向下一封,“金雞振羽”施展得實在是太漂亮了。“當啷”一響,赤眉道長的七星長劍被倒崩而起,足足撩起來三四尺高。
赤眉道長十拿九穩的一式勝算,想不到成了泡影。事到臨頭,再想抽招換式哪裏還來得及?
說時遲,那時快——
簡直就容不得赤眉道長有任何異動,向陽君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依了上來。
眾人目視他進襲的身子,有如一片雲,在敞開的肥大衣衫裏,向陽君一手遞掌,一手出劍,快得令人不及交睫!
招式一經拉開,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出淩厲的威力,赤眉道長想逃出此一招式,怕是不容易了。
赤眉道長本人又何嚐沒有想到這一點?想從容化解,哪裏還來得及?
他登時覺得身上像是著了鋼鉤般地疼痛,整個身子在向陽君左腕力束之下,難以動彈。
赤眉道長忽然覺出不妙,是在彈指之間。
向陽君出手製勝,亦在彈指之間。
等到赤眉道長忽然覺出可以躲過對方這一招時,時間已是不及。在一片洋溢起的劍光之下,他隻覺得左麵“乳中”穴上涼了一涼,腳下接著打了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
向陽君也向後退開——如他進身時那樣美妙,一進一退,勢苦行雲流水。
一片衣袂飄過,向陽君身若飛絮飄飄下墮,落在一堵高出的石座上。其狀翩若白鷺,優美至極。
反之,赤眉道長可就大大不同了。
一口七星長劍錚的一聲,插入泥土之中。他身子搖動得那般劇烈,右手緊緊握住劍柄,賴以支撐著身子,左手力按著負傷的“乳中”穴。這時,一片殷紅血漬,直由他五指縫中滲透了出來,點點滴滴濺在地上。
“好劍招……道爺今天認栽了!”
話聲一過,身子陡然晃了一下,驀地倒了下去。
一掌飛星朱農閃身而前,隻見赤眉道長一張臉上顯示著極度痛苦。他的雙眉緊蹙,麵色赤紅,全身上下蒸騰著一陣奇熱氣息,仿佛置身在湯鑊蒸籠之中。
在場雖有多人,但走的走、傷的傷,去其大半,眼看著赤眉道長的慘景,不禁浮起一番悲哀。
一掌飛星朱農霍地轉向向陽君,麵現怒色道:“姓金的,你果然心狠手辣,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來,你就給個幹脆,一並把老夫也成全了吧!”
向陽君身形輕晃,飄身而下。一股疾勁風力,直向朱農迎麵襲過來,使得他由不得向後退了一步,才得拿樁站穩!
大怒之下,朱農反手撩臂,“叮當”兩聲脆響,已把一對“日月輪”取到了手上。
他恨不得與向陽君決一死戰,日月輪“當啷”搖了一下,交掩胸前。
“來吧,老夫這裏候教了!”
他瞪目欲裂,那副樣子簡直要把向陽君生吞下肚。
向陽君冷笑一聲,直看向他道:“朱大俠不必急於一時,在下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向各位討教,隻是卻不願落下一個嗜殺的罪名。”
他目光一掃倒睡在地的赤眉道長,冷冷地道:“這位道爺與我交手情形,大家都已看見,怨不得我心狠手辣。念在同是武林一脈的份上,我已對他破格留情,服我靈丹後,可保活命,隻是以後行動有些不便,再想逞雄鬥狠,怕是有些不大方便了!”
遂又取出丹丸一粒,左手托著赤眉道長下顎,將丹藥喂入其口。
一掌飛星朱農怎能不知道對方的厲害?隻是不甘心讓對方就這樣輕易獲勝,才把叫陣的話說了出來。
他早已蓄勢以待,決計不給對方措手之機,足下突地一個墊步,猝然向著向陽君背後撲到;掌中一對日月輪更是毫不留情,摟頭蓋頂地招呼下來。
向陽君一經臨敵,真像是全身長滿了眼睛。一掌飛星朱農的一對日月輪,眼看著招呼到了當頭。就在這一刹間,向陽君身子陡地向前一俯。
彎腰、旋身,連成一氣,其勢如風。在他轉過的身勢裏,拉出了一線冷森森的劍光。
一掌飛星朱農乃是久經大敵的武林高手,豈能看不出對方這一手的厲害?
是以,就在向陽君身子轉過的一刹間,猛地凹腹吸胸,硬生生地把身子向後縮來。
腰身側擰之間,飄出了丈許以外。
向陽君劍如電閃。
朱農轉勢如風。
看起來,其間距離,簡直是間不容發,向陽君劍出得妙,朱農躲閃得也妙。
然而,這其間卻有了勝負之分。
旁觀者看得很清楚,尤其是朱農身上的破綻,更不可能看不見。
原來,向陽君那般快速旋身的一劍,雖不曾傷著一掌飛星朱農的身子,卻將他身上那一襲月白湖綢長衫齊中斬成了兩片;就在朱農身子落下的同時,那半截前襟已離身飄起,吹落一旁。
一掌飛星朱農臉上一陣發熱,登時愣在了當場。
眼前情形極為明顯,朱農雖不曾當場掛彩負傷,可是當眾出醜,落了敗陣卻是明顯事實。
一時之間,隻見他麵紅如血,羞窘得無地自容!過了一會兒,他臉上強自作出了一絲苦笑,向著向陽君勉強地抱了一下拳。
“老夫有眼無珠,足下果然技藝超人,佩服、佩服!天長地久,後會有期,老夫這就向尊駕先告辭了。”
他遂轉向高踞在上的五柳先生拱了一下手,道:“老夫學藝不精,有辱先生雅愛,這裏不便逗留,就向先生告辭了!”
言罷深深一揖,又向在場人拱了拱手,即從容向山下行去。
原本熱烘烘的場麵,不大會兒工夫落成了蕭條局麵。
一直不曾出手的,除了主持其事的五柳先生之外,隻剩下青冠客鄧雙溪與終南劍客夏平江二人了。
二人之中,青冠客鄧雙溪最是沉著。自然,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論及武功,很可能他是在場最弱的一個,尤其是當他目睹向陽君一身武功之後,不得不噤若寒蟬!
對於這場盛會,他原本就沒有抱著奪彩的侈望。他之所以前來,無非是對於兩個人心存向往,現在他已經見識了其中之一,對另一個人遲不露麵而深感遺憾。
鄧雙溪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
從開始到現在,他是現場保持著最鎮定的一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如果你能夠細心地察覺到他注視向陽君的眼睛,即可知道掩忍在那雙眸子裏的陰森神采。
現場還有一個保持鎮定的人——
終南劍客夏平江。
事情的演變,已經使得夏平江不能再掩忍不發。事實上,對於向陽君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限程度。
向陽君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雙方的眸子已經緊緊地吸在了一塊,而且已擺出了“對立之勢”。
終南劍客夏平江儼然是一個傑出的強者!
“金少俠!”他彬林有禮地稱呼對方,臉上顯示著從容的微笑,“你已經勝了三場,按照規定,你已經取得了決賽之權。隻須再勝一場,即可穩操勝券,由五柳先生處拿到那根領袖天下的‘權杖’。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夏某不才,眼見著今天武林有足下這等傑出不凡的少年,不勝振奮。”
向陽君一聲朗笑,岔口道:“夏大俠不必拐彎抹角,眼前情形至為明顯,金某人願意竭盡餘力再接尊駕一陣,尊駕不必客氣,劃下道兒就是。”
夏平江微笑頷首道:“少快不必急於一時,在下不令你失望就是。”
說罷,轉身向著高座的五柳先生抱了一下拳,道:“先生之意如何?”
五柳先生目睹向陽君的氣勢,心中已是霍然,平空殺出來的向陽君竟是如此銳不可當。看來,在場眾人鮮能匹敵,好不為夏平江擔心。
諦聽之下,他不禁輕歎了一聲,道:“夏兄你要小心了,金少俠練的是至陽之功,你可知道?”
這句話無異在暗中指點他多加防範。
夏平江當然明白五柳先生言中之意,莞爾一笑,道:“先生不必關照,金少俠的神威確實令在下佩服之至;能夠敗在他手下,倒也值得。”
言罷,他即轉向另一石座,向著來自西昆侖“放鶴庵”的無為庵主合十道:“庵主可有什麼交待?”
無為庵主既知靜虛上人喪命在向陽君之手,對他自然沒有好感,更何況眼前親見連傷多人,更不禁激發起同仇敵愾之心。她心知這位終南劍客夏平江一身武功最是了得,在以往兩度聚會較技裏,亦不過稍遜五柳先生一籌而已。此番看來似乎精進不少,以他來對付這向陽君,自是最為理想。
於是,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早已是敗軍之將,不足言勇,這一陣施主出戰最稱合理,原是當仁不讓之事,施主你就不用客氣了!”
夏平江合十道:“庵主太客氣了。”
他邊說邊轉向另一麵,也就是不曾與任何人交過手的青冠客鄧雙溪,微微抱拳道:
“鄧少俠可願代我一陣?”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不用禮讓,此陣理當由前輩出陣作個結束為是。”
終南劍客夏平江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各位都這麼說,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隻見他身子徐徐轉過來,麵向著烈日之下那個看來周身如火的向陽君,抱拳道:
“夏某人不才,願以一雙肉掌,領教閣下的太陽神功!”
向陽君原是端坐石上,烈日當頭之下,竟然效老僧入定,閉目養神。當他聽到夏平江的話,忽地張開瞳子,直視著夏平江。
夏平江立時暗吃一驚,原來,一個精於內家功力的人,最稱傳神的即在於一雙瞳子,一雙內家高手往往在出手搏鬥之前,先有一番“目戰”。
所謂的“目戰”,即為目神之戰,各自聚精會神調息真力,彼此對視之下,功力不及者,自然而然的“目逃”,不啻出手對搏,而敗了這第一陣。
由於此道理,終南劍客夏平江當然也就不甘示弱,陡然自丹田提起一股真力,注之雙瞳。
這麼一來,才似略微緩和了對方逼人的氣勢。
四隻眼睛自一開始,即緊緊地吸在了一起。
雙方互視片刻,夏平江不禁心頭著慌,知道對方果然厲害。
當下慌不迭守定心神,乃自丹田內調集一股至陰之性,合之真氣之內,貫注於一雙瞳子。
向陽君乍睹之下,不禁猝然吃了一驚,冷冷笑道:“原來大俠練的是‘玄夏陰’之功,這倒是失敬了。”
夏平江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少俠太謙虛了。”
他邊說邊繼續提聚真元,注入瞳子之內。
然而向陽君亦不甘示弱,說話之間,瞳子裏早已光華大盛,“陰”“陽”對視,顯然有一番劇烈搏鬥。隻是這種情勢隻有當事者心裏有數,局外人卻是難以摸清。
這一番目神之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忽然,夏平江身形搖了一下,改立而坐。
向陽君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絲冷笑,接著劍插當前,雙手左右插腰,全部注意力皆集中於一雙瞳子之內,較諸先前更見光華。
終南劍客夏平江坐下之後,上半個身子迅速地搖動起來——起初頗輕微,越到後來搖動越是劇烈。
剛開始,簡直看不出是什麼名堂。明眼人,如五柳先生、無為庵主卻立刻看了出來。
夏平江這番搖動,看來是無意的動作,其實暗含深刻之意。
隻見他先是左肩上搖動七下,接著右肩下沉七下,上七下七,暗合著“七七”之數,一明一暗,其內大有文章。
果然,這番動作之後,眸子倏地大放光明。
隻是這種目光較諸向陽君的目光,大大有異。
向陽君的目神看上去灼如火炬,隻一注視即顯現出咄咄逼人之勢;而終南劍客夏平江的一雙瞳子,雖然看來一樣光亮,卻無絲毫灼人之勢,恰如中秋之月。
然而,對於向陽君來說,像是遭到了極度的痛苦。
——他那看來固若磐石的身子,忽然震動了一下,那張臉像是染了“血”似的紅。
看到這裏,高踞磐石的五柳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判斷出夏平江略占上風。
就在這一刹那,向陽君用力地挺了一下上身,鼻子裏發出了一聲長哼,圓瞪的瞳子陡然間光華大盛。
對麵的夏平江,當即現出難以招架之態。
他身子跟著起了一陣劇列的搖動,甚久之後,才保持住原來的坐姿。
就在這個時候,向陽君陡然拔出了長劍,劍光一閃,耀眼生輝。
這口劍在他手上不過是轉了一轉,遂又插入眼前泥土之中,然而卻由劍身上又射出一道強烈的劍光,射向夏平江的麵門。
夏平江原來已現出難以支持的神態,這時再吃一記對方強烈的劍光,全身頓時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倏地偏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