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念經難解厄 舍生啖魔君(2 / 3)

二老僧對這幾句話,像是聽懂了,於是彼此攙扶著,東倒西歪地向殿外走去。

向陽君歎息一聲,回劍入鞘,抬起頭四下裏打量了一眼。大殿裏寧靜得出奇,佛案上靜靜地燃燒著香燭。雕梁畫棟所顯示的一切,無不與佛有關。

他偶然看見了正中的全身如來,發覺到對方那雙眸子也似在注視著自己。

寺廟對於人性的啟發,乃在於自身的反省,這種潛移默化的啟發效果,當你第一步踏入佛殿時,就已經微妙地在心裏產生了。

向陽君之所以感覺到這尊金身如來在注視自己,正是基於這種因素。

雙方對視了一陣。

向陽君移開了眸子,流露著惴惴不安的神情。然而,他畢竟不是一個輕易放棄主意的人。因為他當初定下的規矩,同樣是經過一番內心猶豫與掙紮才建立起來的。現在,尤其是在他殺死了這麼多人以後,更沒有理由放棄目標;否則,這些無辜和尚,豈不是白死了?

雖然如此,他仍感難以麵對諸佛!

當下,他對自己暗中許了個心願,隻再殺死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靜虛老和尚。

一想到這個老和尚,他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齒,似乎在已經氣餒了的意念裏,注入了興奮劑!

他這麼想著,遂再也不多看那個莊嚴的金身如來一眼,尤其不再接觸那金身如來的一雙含有責備意思的眼睛。

在大殿裏他四下轉了一周,探明這大殿裏沒有設暗室,靜虛和尚不可能藏在這裏。

說到藏這個字,也許不適用於靜虛和尚,以他素日在佛、俗兩家的盛名威望,無疑是頂天立地的人。這樣的一個人,絕不會麵臨強敵而藏躲不露。

這正是向陽君眼前百思不解的疑團。

然而,他仍然相信這個老和尚就在達雲寺裏,對方所以一直到現在不曾露麵,很可能是在進行一次對向陽君極不利的陰謀。

這麼一想,向陽君更不能掩忍下去,非要把他找到不可。

由大殿後堂邁出來,當空的驕陽一片熾熱,他周身更像是罩著一團火,所煉太陽功能,正是最佳的施展時刻。

整個後殿渺無人跡,兩廊靜悄悄的,哪裏看得見一個和尚?想是兩個老和尚已經傳下了話去,和尚們不敢輕易地暴身於外了。

向陽君沮喪地踏上長廊,向四下眺望著,耳邊上響著單調的蟬鳴聲。

這附近花石繚繞,景致清幽,望之令人心生徹悟,油然而有莊敬之心!

向陽君的心裏卻充滿了怨意,他實在被那個靜虛老和尚引得殺性大發,如果找不到他,他真會急瘋了。

如此,順著這道筆直的長廊一徑走下去,來到了一座影壁牆前。

閃過了這堵牆,來到了另一座院落……距離著靜虛上人禪修的那處小小偏殿可就不遠了。

向陽君閃過牆後,正對著麵前迂回的琵琶石徑,心中忽地動了一動!

一個中年和尚由前道月亮洞門忽然探了一下頭,發現向陽君之後,張皇地趕快把頭縮了回去。

就在他縮回頭,匆忙轉身的當兒,才發覺到向陽君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

中年和尚登時嚇得張大了嘴,回身就跑。

然而,他還不曾邁開步子,已被向陽君一把抓在了肩上!

“施……施主饒……命……”這和尚的臉都嚇青了。

“你來得正好!不用說,是有人要你在這裏窺伺我的動態,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

“真的不是?”向陽君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這個和尚真有點三魂出竊,看樣子全身的重量,靠著向陽君抓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掌才得維持,如果向陽君抽回這隻手,他就得倒下去!

“施主……”中年和尚牙關兢兢地道,“貧……僧隻是是在打聽施主……走了沒有?”

“是誰要你打探的?”

“沒……有誰……是貧僧自己!”

“好!”向陽君點點頭,“你用不著害怕,好好站直了說話!”

“是……”這和尚邊答應邊挺腰作勢,總算把身子站直了。

“你叫什麼名字?”

“貧……僧法號廣印……”

“你來廟幾年了?”

“來……來了……”廣印和尚咽著唾沫,道,“小僧就是在這廟裏……長大的。”

“好!”向陽君點點頭,“這麼說,你對這廟裏的一切太清楚了!”

廣印和尚頻頻點著頭:“是……知道一點!”

向陽君那隻手掌微微加了一些力度——最少輸了一些本身的特異功力。

廣印和尚頓時全身火熱,忍不住連聲怪叫了起來!

向陽君冷冷地道:“你聽著,我現在要你據實回答幾句話。答對了,你可以離開;答錯了,或者是故意不答,隻有死路一條。人死不能複生,你這輩子和尚那就白當了!”

廣印嚇得全身直抖,頻頻點頭不已。

向陽君說:“我知道靜虛老和尚就在達雲寺裏,你當然也知道,用不著拐彎抹角。

你回答,是不是?”

廣印抖顫了半天,訥訥道:“是——他是在廟裏!”

“很好,你很誠實,他在哪裏?”

廣印哆嗦了半天,確信自己無能撒謊,隻得據實以告:“在……偏殿。”

“偏殿?”向陽君微笑著,“想不到你們這裏地方還真不小,偏殿在哪裏?”

“在……”

廣印一隻手東南西北地比劃了一陣,也不知道他到底指哪裏。

“你靜靜……”向陽君冷冷一笑,“這麼吧,你也用不著告訴我老和尚在哪裏,幹脆你帶我去一趟,地方到了你就走,好不好?”

廣印閉著眼點了點頭。

“好!”向陽君一笑道,“我們現在就走!”

廣印睜開眼睛四下看了一眼,又過了一會兒,才算辨清了方向,在向陽君一隻手掌抓持之下,晃晃悠悠地往前麵走去。

順著這條琵琶石徑一直走下去,拐了個彎,一片竹影婆娑裏現出了那座偏殿。

向陽君淩聲道:“這就是偏殿?”

廣印極怕他那一雙目神,似乎隻要與這雙眼睛一接觸就六神無主了。

在向陽君淩厲的目光之下,他點了點頭。

“你可願帶我前去?”

廣印先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向陽君含笑道:“好吧,我相信你說的這些都是實話,你可以走了!”

鬆開了手,廣印一個踉蹌栽了出去。

向陽君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向那座偏殿走去,隻是他才走了兩步,即刻聽得身後發出了“砰”一聲大響,還帶著那和尚的一聲悲吟!

向陽君回過身來,看到的竟是出乎他意料的悲慘情景……

那個廣印和尚撞石死了。

屍體橫在地上,頭上一個大窟窿,血腦濺滿了一地。麵對著這番情景,向陽君呆住了。

“很好——”良久,他才喃喃地道,“這筆賬不妨也記在老和尚的頭上!”

廣印和尚這麼一死,無異說明了一件事——

靜虛老和尚必然在這座偏殿裏!

想到這裏,他遂不再猶豫,轉身大步向著偏殿踏進。

這真是十分悲哀的事,這個廟裏再也沒有不怕死的和尚,膽敢阻攔他前進了;與其說他們“不敢”,不如說他們“無能”更恰當。

向陽君大步邁進,徑直來到了那偏殿前。

他忽然定了身子。

“且慢!”向陽君心裏麵嘀咕著,“靜虛老禿驢該是何等武林之人,豈能如此讓我進去,我可不能上當!”

心念電轉,他那雙眸子也就變得更為靈活,迅即把偏殿四下裏情形看了個清楚。

那是孤零零的一處建築,前麵是長長的甬道,後麵是高起的向陽坡地,左右兩邊了無牽掛。

這情形,絲毫不像有什麼埋伏;即使有,他也不在乎!

腦子裏這麼想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把內力貫注丹田,由關元穴道彙集成一股巨力氣機,緩緩地向外逼出。

一時間,氣機逆轉,起而是身前的落葉紛紛飄移,繼而飛沙走石,環身丈許內外,小石子兒有如灑水的湯團,紛紛滾蕩開來。這等氣勢功力,端的是武林罕見!

他自信確實已作好了萬全準備,才徐徐向殿前邁進,一直踏至殿門站定。

“老和尚,”對著無人的殿房,他發聲道,“某家金貞觀專程拜訪你老人家來了!”

空殿無人,隻見案上火燭,突突放著亮光。向陽君發出的洪亮語音,形成了一股迂回音浪,在空敞的殿堂裏前後回蕩著,卻不曾聽見有任何回話!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道:“某家已打過了招呼,老和尚你少給我裝迷糊,金某進來了!”

說著,邁動腳步跨進門坎兒,隨身的遊潛功力,在他身形邁時形成了一般氣流,將兩扇半掩的殿門衝撞開來,發出了一聲巨響。

殿裏靜悄悄的,確實不像有人。

隻是向陽君卻毋寧認為有人,而且包容了他此行所欲尋訪的大敵。

不要看向陽君有這等不可一世的神威武功,對那個可能隨時出現的靜虛老和尚,卻顯現出少有的沉著小心!

站在殿房當中,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四下裏溜溜轉,直覺地認定了一處地方。

“老和尚,”他冷冷笑著,“金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不該唆使六扇門裏的差人害某家性命。冤有頭、債有主,金某人托天之幸,今天找你這個和尚索命來了!”

他那雙亮閃閃的目光四下裏探測著,嘴裏的聲音,就像無形的音箭四下散著,憑著這種特殊的感應之力,他的神色一振。

“老和尚,我知道你在哪裏了,金某人來了!”

他功力內斂,遂由肚臍關元穴向外逼出,形成淩厲的無形攻勢。接著,移動腳步,走向偏房內側的禪房。

但見他身形過處,左右丈許方圓內外,立刻形成了一股狂流!

首先,一盞巨燭迎著他進身之勢立刻熄滅,緊接著垂掛在禪房前的珠簾子嘩啦啦一陣撞擊。

然而,就在向陽君方待舉步向禪房前跨的一刹那,一股無形的力道,陡地由那間禪房內湧出。

向陽君驀地定住身子,身上那襲繡有朝陽出海的湖青色長衣,就像是沐浴在狂風裏一般,霍地甩向身後。可以想知,迎麵而來的這一陣無形巨力,該是何等驚人。

向陽君先是神色一呆,繼而仰天發出了一聲朗笑:

“老和尚,你到底忍不住了!金某人找你找得好苦!”

他的雙目一陣發紅,第二次提聚所練的太陽真功,形成一片狂濤巨力,由正麵關元、石門、水分、神闕四處穴道向外運出。

禪房裏暗運出的那股無形力道竟然不甘雌服,雙方前前後後地頂迫了一陣子,那隔離在兩者中的一片珠簾,更是嘩嘩啦啦跳動不已!

這種現象,一直保持了一段時間。

忽然,暗房裏的那股子勁道陡然收了回去,遂由禪房裏傳出了幾聲輕咳。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喘息道:“向陽君——孽障——欺老衲太甚,你……”

隨即,發出了一陣咳聲。

在他這陣子咳嗽收尾之前,隻聽得珠簾嘩啦甩起,向陽君已邁步跨進!

可是,也就在這一刹間,人影一晃,一個高碩魁梧少年迎麵來到眼前。

這一點,倒是向陽君不曾料想到的。他不禁吃了一驚,倏地後退一步!

來人,二十出頭的年歲,雖著僧衣,但未落發。觀其麵頰,神清目秀,珠玉其中,端的好一塊練武的料子。看上去,像是很有點內功的底子,隻是沒有大家氣派的那種神采。

饒是如此,使得向陽君心中大感驚異。

“足下什麼人?”向陽君目光如炬地盯著他,道,“你的膽子不小,竟然膽敢阻攔某家的進出不成?”

麵前少年雙手抱拳深執一禮,道:“在下郭彤,法號培空,這裏有禮了!”

“哼哼!”向陽君冷笑道,“既稱郭彤,分明俗家子,卻著僧衣,這是什麼道理?”

少年郭彤不亢不卑地笑了笑:“在下乃是帶發修行弟子,有何不可?”

向陽君在與少年郭彤對答時,一雙鋒利目光洞穿珠簾,將禪房裏的一切看在眼中。

他看見一個瘦削年老的和尚,在兩盞古燈的輝映下,坐在一張蒲團上。那和尚長眉斜搭,麵色紅潤,頭頂上蒸騰著一陣白蒙蒙的霧氣。

不用說,這個老和尚就是靜虛老方丈了!

他相當老了,較諸向陽君想象的老得多。那隆起的背、瘦削的鎖骨、深深凹陷進去的一雙目眶……都說明他很老了。

盡管如此,向陽君卻不敢對這個老朽和尚心存絲毫輕視。

正因為如此,也使得他對麵前的少年郭彤也刮目相視……道理很簡單,如果這個少年沒有特別的成就,老和尚焉能把他收留在身邊?這個少年此時此刻突然出現,更意味深長,向陽君著實不敢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