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
藍虞兒讓邵洛倚靠在床頭上,在他麵前放了張小桌,上麵擺個蛋糕,點燃一圈細細的彩色蠟燭。
低頭,親親他的頭發,輕聲說:“邵洛,今天是你的生日,許個願好不好?”
抬手摩挲著讓他閉眼,把他的雙手合在一起,她也閉上眼睛,無比虔誠地說,“希望邵洛永遠幸福。”
他能否恢複、能否再站在舞台上,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對藍虞兒而言都不重要,她隻希望他幸福。
睜開眼,替他吹熄了蠟燭,一點點舀奶油蛋糕給他吃。
手上一熱,邵洛舔奶油的嘴一下子含住她的手指,不是像以前那樣齧咬,而是含著,用溫熱的唇舌包裹著,眼瞳溫潤地看著她。
陡然燒紅了臉,藍虞兒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指。
他不滿地皺著眉頭,低低的囁嚅,藍虞兒懷疑自己的頭在發昏——他不可能說話。
瞪大眼睛看著他,盯著他的嘴,他沒有動作,好像剛才的囁嚅的確隻是她的錯覺。
轉過頭,剛要把吃剩的蛋糕拿出去,這時候,藍虞兒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清晰、細弱、真實——
“虞兒……虞兒……”嘶啞地低沉的聲音。
刹那,藍虞兒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他真的在出聲,真的在叫著她的名字,好像那是這世上他唯一知道的語言。
喉頭堵住,呼吸緊窒,手腳發冷,藍虞兒呆呆地、愣愣地看著他,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叫著他曾經親口說厭煩了的女人的名字。
跌跌撞撞地撲到電話機旁,打通了秦艾的電話,氣喘籲籲地告訴他,邵洛說話了,邵洛認得她。
秦艾來得很快,還帶來幾位自稱是腦科、神經科、骨傷科……權威的人。
他們圍著邵洛,試探他的各種神經反射,對著他敲敲打打,然後興奮地說,可以帶邵洛回去再做一次手術。
藍虞兒答應了,因為天色太晚,恐怕道路難行,邵洛的身體支撐不住,他們說定第二天來接他。
夜裏躺在床上,藍虞兒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蒼茫的暗色中,邵洛的眼睛也大睜著。
輕輕拉住他的手,藍虞兒悲哀地想,他們要治好他了……他又要變成以前的邵洛,那樣的邵洛,不需要她。那樣的邵洛,有太多人愛著,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無所謂。
忽然很憎恨他,也憎恨因為他而失去自我、變得思想卑劣的自己,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完全沒有防備的邵洛吃痛地嗚咽一聲。
“邵洛,我真想……帶著你逃走。”藍虞兒哽咽著,慢慢說,“到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比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對你都好……你要什麼我都買給你,你喜歡看風景,我天天陪你看……”她轉過頭,自嘲地看向他,恍惚著愣住了,鬆開拉著他的手,悲哀地問,“你,不願意嗎?”
他的眼神,好像是悲傷。
不是錯覺,的確是悲傷!
他當然不願意的,他怎麼會願意呢?
藍虞兒苦苦地笑,“我知道你不願意……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自己養過的一隻波斯貓,它很漂亮、很優雅。我每天抱著它,喂它很貴的皇家貓糧和魚罐頭,它偶爾會用毛茸茸的小臉蹭我,也會靠著我睡覺,”藍虞兒嘶啞地、低沉地說,“我養了它大半年,可是有一天,它跑去鄰居的家裏,怎麼都不肯回來,我去抓它,它就用爪子撓傷了我的手,”她抬起手給他看手背上微凹的白色印記,“時間太長,疤痕都看不大清楚了,邵洛,”藍虞兒撐起身子,哆嗦地張開雙臂,像八爪章魚攀附著宿主,踉蹌著抱緊他,死死摟著,“我的鄰居用牛奶燉新鮮的小魚喂它,所以它給自己選擇了新的主人,它不要我了。”
她沒有說下去,邵洛明白她的意思,她以為,像那隻波斯貓一樣,不再需要藍虞兒的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她、離開她。
心裏雖然那麼那麼的悲傷,但藍虞兒沒有哭,哭也隻是她一個人的眼淚,她覺得,邵洛不會因為她的眼淚而對她有一絲憐憫。
“我真想……幹脆掐死你算了,那樣,你才能隻屬於我一個人。”空洞地望著前方,藍虞兒自言自語。
盯著她憔悴蒼白的臉,邵洛眼中漸漸有了濕意,艱難地、慢慢抬手,輕輕蓋在她手背上,細微地吐出新的詞語。
藍虞兒呆愣著,因為他的舉動而木然。
最後,終於聽清楚了——
“橡皮泥……”
“什麼?”
“魚,橡皮泥……藍色的魚。”
“橡皮泥?你捏的是藍色的魚?是我——藍虞兒?”藍虞兒費了半天力,才不敢置信地轉頭看著他。
邵洛的眉頭舒展開來,他的眼瞳依然深邃而美麗,還有些令她覺得陌生的溫柔繾綣,此時此刻,映在他瞳孔裏的,隻有呆若木雞的她,緩緩地,他點了下頭。
她在做夢嗎?
真的像一場夢境,邵洛會辛辛苦苦捏著她名字諧音的小東西?
“為什麼要捏我的名字?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藍虞兒疑惑地、忐忑地、惶然驚喜地問他。
邵洛眼光脈脈地望著她,望得她心髒怦怦跳,情不自禁隱約憧憬起什麼來。
胸口熱乎乎地,探探身,藍虞兒親了他一下,他顏色竟不稍變,沒有一丁點驚訝或者厭惡的表示,甚至還微笑了一下——太奇怪了。
好一會兒,邵洛才疲憊地閉上眼睛。
心裏清楚他一定累了,需要休息,可還是有狠狠抓住他肩膀,強令他睜眼,逼迫他說清楚的衝動。然而,她終究對他做不出那樣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身畔漸漸傳來男人平緩的睡眠呼吸聲,藍虞兒則徹底陷入了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中,這一夜,注定無眠。
曾經交往過的兩年,邵洛沒有愛過她,隻是利用,那麼現在呢?他是不是有一丁點在意她?如果手術成功,他變成原來的邵洛,跟她還有沒有那麼一丁點可能性?
天邊漸漸露出一抹灰白色,在這混沌不明的黑夜與黎明的交界,藍虞兒被思緒的網困住,掙紮不得。
而此時此刻,邵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好夢正酣。
邵洛又住進那家醫院,隻不過換了間病房。
藍虞兒沒有問邵洛,現在的她,對他而言算什麼?他捏的橡皮泥又意味著什麼,他究竟什麼時候恢複了神智,又是怎樣看待她……那些她渴望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答案。
他們告訴她,邵洛恢複的可能性很高,他的意誌很堅強,並且身體複原能力很好。
藍虞兒自己也不明白,應該為他慶幸,還是捶胸頓足、暗地裏嚎啕大哭。手術整整做了十幾個小時,醫生走出來以後通知她,手術很成功。
“去看看他吧,狀態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好。”秦艾說。
“徹底恢複了嗎?”
“差不多……隻是時間問題。”
藍虞兒沒再說話,轉身,向電梯間走去。
“虞兒!”秦艾抓住她手臂,“你不想見他嗎?”
“我想,”藍虞兒坦白,“可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見我。”不再需要她的邵洛,還會想見到她嗎?
“去看看就知道了,”秦艾握住她手臂的手緊了緊,凝望著她,“不要逃避,麵對麵跟他講清楚,然後再做決定。”
藍虞兒茫然地問:“講什麼呢?”
秦艾被她的問題愣住了。
“告訴他,在他受傷的時候,隻有我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地照顧他,他欠我的,”恍若自言自語般,藍虞兒低聲絮語,“然後,再跟他做一場交易,讓他報答我,給我自以為是的愛情?”
她茫然地、無助地神色讓秦艾心髒重重地擰了一下,緩緩開口:“虞兒……”
“再等等吧,等他徹底恢複——起碼等到他考慮清楚的時候。”藍虞兒盯著自己的腳尖,低喃。
一個月後,藍虞兒才走進邵洛的病房。
她在給他時間,心理和生理上徹底複原的時間。
秦艾說他很好,恢複得相當好,比預計還要好。
加護病房裏很安靜,隻有他一個人,悄無聲息。
藍虞兒躡手躡腳地進去,把買來的營養品放在一邊,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看著病床上的男子,閉著眼睛,似乎睡得正熟。
貪婪地看了一會兒他的臉,不想吵醒他,藍虞兒猶豫著轉身,剛要離開——
“誰啊?”略帶嘶啞的聲音。
藍虞兒一驚,雖然秦艾說過了,還是吃驚他複原的速度,那語氣恢複得很像他。
“是我。”心髒一下子懸起,藍虞兒磨蹭著轉過身,慢慢走到他床前,想了想,補充,“藍虞兒。”
“藍虞兒。”他重複,語調緩慢低沉,看著她的眸光平靜又冷淡,沒有激動、沒有喜悅,連偽裝的興奮也沒有,淡漠得近乎疏離。
藍虞兒搖擺不定、惶惑不安的心終於墜落到冰窟,哄她的,什麼橡皮泥、什麼溫柔的眼神、什麼主動親近她的手……都是哄她的。
當時他孤立無援,哄著她照顧他、伺候他。
這個認知早就有了,但,來之前,還是隱隱地懷揣著希冀……
可他的語氣和表情,都說明,她還是繼續被討厭著,恢複原狀的邵洛不需要她。
那個全心全意依靠她的邵洛,隻是一場夢,現在夢境破滅,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心灰意冷,藍虞兒呆站著,自嘲地笑,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還指望什麼呢:“我就是來看看你,看來你恢複得不錯,我走了。”
再也說不出奢望渴求的話,她知道,無論怎樣死皮賴臉的糾纏,也無法打動他的心,倘若再一次在他眼睛裏看到厭惡,還不如當時掉河裏淹死了幹脆。
“為什麼要照顧我?為什麼管我?”邵洛慢慢地出聲,淡漠的表情,清冷的聲音。
藍虞兒先是愣住,然後很快明白過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當時無聊也無事可做。”
在這短暫的時間,她已經覺悟到,他對她的依賴隻是因為,那時她是他僅有的救命稻草,現在這棵稻草已經失去了價值,她當然又變成了他的困擾。
不,他不用擔心,她不會因為照顧過他、幫助過他,就以此為資本,要求他的回報……
幫助他在事業上成功,他陪伴她兩年,照顧生病的他,他覺得又應該陪她多久?
藍虞兒再也沒有勇氣,用自己的感情和他再做一次交易。
她所付出的,隻是她甘願做的,等價交換的不是愛,而是……補償,就算在他麵前,殘存的自尊不多,她也絕不會接受那樣的補償。
臉上鹹鹹的,抹一把,濕乎乎的,沒關係,就算是為了他流淚,也是最後一次……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我要結婚了,我告訴過你的,婚禮會很快舉行,你不用覺得有負擔……”亂七八糟的,她混亂地說。
“藍虞兒!”他打斷她的話,“看著我!”
藍虞兒瞪著他:“我真的要結婚了,跟秦艾,你知道,他是個好人,我們會很幸福。”
“那你哭什麼?”猝不及防地,邵洛揪住她的手臂,他已經能伸手了……
“不關你的事!”藍虞兒竭力掙紮著,想要掙脫他的手腕,“反正我要嫁人了!跟你再也不會扯上任何關係!……”
他艱難地抬起身子,猛地仰起頭,堵住她的嘴,用他的嘴唇。
素來淡漠,連親吻都像例行公事,現在的眼瞳卻溫柔得讓她心醉,裏麵寫滿了她看不懂的複雜癡纏。
藍虞兒被徹底弄糊塗了。
滿意地看著她張口結舌,邵洛抱著她,虛軟地靠在她肩上,就像抱個大娃娃,漂亮的眼瞳一眨也不眨,輕輕吐字:“虞兒,你愛我,你是我的,不能嫁給別人。”
藍虞兒懵懂地感受著緊緊依偎的男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剛才的冷漠和突如其來的熱情,這樣情緒變幻莫測的邵洛讓她覺得陌生:“你又想跟我玩遊戲嗎?可我不想玩了,我想安定下來,我要嫁給秦艾。”
邵洛圈著她的手臂倏然繃緊,他的力氣顯然不能用得太多,這樣激烈的動作讓他皺起了眉頭:“從醒來那一刻開始,我就在等你,可你一直都沒有來。”很委屈的抱怨語氣,藍虞兒心腸驀地柔軟,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剛才的冷漠隻是在跟她鬧別扭?
邵洛繼續說道,“我從受傷以後,非常恐懼你會厭煩我,再也不管我……除了你,所有人都拋棄了我,隻有你來到我身邊,陪伴我、照顧我,如果失去你,我才真的是一無所有。”他用低沉緩慢的聲音說著自己的恐懼,她對他來說,是溺水的人,眼前唯一的一根浮木。
麵對著眼光熱切、溫和、複雜的邵洛,藍虞兒懷疑麵前的人是披著邵洛的人皮外衣,他不是邵洛,邵洛不曾飽含深情地跟她說著心裏話,不曾含情脈脈地注視她,究竟是愛情還是感激呢?她想不分明,謹慎地推開他,後退了一小步。
邵洛皺眉,拉近她,牢牢地盯著她,“為什麼才來看我?好容易等到你來,連句話也不肯跟我說,你就要走,我很難過也很生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被他拋棄的後遺症還在,藍虞兒心底還是惶然的,生怕自己會錯了意,小心翼翼地問。
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邵洛直視著她:“我們重新開始,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為什麼?如果因為我照顧了你,你要做出補償,這樣的交往我不要,我不要再一次的感情交易。”藍虞兒堅定地說。
邵洛勾起唇角,非常溫柔地對著她笑。
雖然很憔悴很蒼白很疲憊,可是依然漂亮得一塌糊塗,藍虞兒的心髒頓時不爭氣地漏停了幾拍。“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可是,我記得你揉著我的手,你翻來覆去在我耳邊說話,你對著我溫柔的笑,你虔誠的祈禱,‘希望邵洛永遠幸福’,你說想掐死我,因為害怕失去我……怎麼會有這樣待我的人呢?這就是愛嗎?在暴風雨的夜裏,滿身傷口和血水的回來,就為了關上一扇窗子,為了摸摸我的額頭,看我有沒有發燒……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明明……我對你一點都不好……我利用你、拋棄你……”他不解地問,聲音低啞,眼睛裏滿滿的茫然。
為什麼?為什麼?!還能為什麼?!!
藍虞兒苦澀地笑,因為我愛你,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她說不出口,淚眼婆娑,自我感覺就是個無可救藥的超級大傻瓜。
“虞兒……”細膩的柔情,他殷殷撫摸著她的頭發,“我不會愛,也不懂愛,可我想,跟你幸福的相愛。”
這輩子,最想聽到的話終於在耳畔響起,一瞬間,她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在已經心力交瘁、放棄對幸福和愛情憧憬的時候,他卻不期然地推開一扇窗,砸進她心底,給了她希望和向往。
藍虞兒迎著他的視線,他的眼瞳真是漂亮,就像最美的黑寶石,輕柔的聲音回蕩耳際,宛如咒語——我不能放棄,如果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最後一次能夠抓住幸福的機會,我絕不能放棄,離開他,自己即使活著,也形同槁木,生命變得再也沒有意義。
她默默地,在心裏說著。
夜色咖啡館,空氣中流轉著舒緩綿柔的音樂,每張小圓桌上都放著一盞精致的蠟雕玫瑰花,散發出迷蒙黯淡的光,周遭的一切都被映得朦朦朧朧的、看不大分明,製造了羅密歐夜會朱麗葉般曖昧旖旎的氣氛。
坐在角落裏的女子,表情卻很沉重。
“秦艾,對不起。”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無意識地撕扯著台布,藍虞兒知道,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很可惡、很無恥、很不識好歹。
秦艾笑容依然溫潤,輕輕揉亂她的頭發,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樣:“不需要道歉,”目光悵然而憂鬱,“你根本就沒有做錯什麼,愛一個人不是錯。”
藍虞兒垂下頭。
秦艾摩挲著她的發頂,小心翼翼,好像她是最精致易碎的瓷器,沉默了好久才說,“我隻是擔心,那個人是否值得,是否能給你幸福,你……不會後悔嗎?”
藍虞兒知道他的意思,畢竟,邵洛的記錄實在不怎麼樣,她說:“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可我知道,如果我放棄,現在就會後悔。”
看著女人略帶畏怯和希冀的目光,秦艾暗暗歎了口氣,是愛的魔力吧?明知道那個人不可靠,還是情不自禁要賭一把,用自己的未來和所有的一切去賭:“如果他再次傷害你,別忘了來找我。”
“秦艾!”藍虞兒被他的話駭到了。
“我想做第二順位選擇的備胎。”
“不要,秦艾,不要……”藍虞兒低噶地開口,眼中有水光閃爍,“不要這樣。”不要把自己置於如此不堪的境地,更不要為了我,因為不值得。
“虞兒,不是為了你,”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秦艾目光落在圓桌上的蠟雕玫瑰花上,它正慢慢流淌著蠟油,緩緩滴落,猶如血紅的眼淚,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是為了我喜歡你的那顆心,等那顆心放棄了,我也就會放棄,所以,不要有任何困擾。”
麵對著他溫柔的眼瞳,藍虞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暮秋金色的陽光投影在室內,顯出模糊地光影。
敲開病房的門,藍虞兒進去,把手上潔白的百合花插在花瓶裏,很滿意地看它們在安逸的世界裏靜靜地開放,代表著她祈求的幸福和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
“我好像從來沒送過花給你。”邵洛目光掃過百合花,皺眉。
“你忙嘛。”藍虞兒笑意盈盈,拉住他的手,輕輕揉捏,習慣還真是不容易改變。
“等我出院以後,我們就結婚吧。”他突然說。
藍虞兒愣了一下,點頭:“好。”
邵洛攬過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喃喃地問:“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這是第二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啊,”藍虞兒坦言,“如果能夠選擇,我一定選擇喜歡秦艾,那樣我的愛情會容易很多。”我的人生也會輕鬆很多。
短暫的靜默,邵洛擰眉,突然狠狠勒緊她的脖子,語氣凶狠地威脅:“不準再提他的名字!”
掙紮著擺脫他的禁錮,藍虞兒挑眉看著他:“秦艾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邵洛磨著牙齒,因為生氣和懊惱而臉頰發紅:“隻要你肯陪在我身邊,就算是永遠癱在床上也沒關係!”
藍虞兒怔住。
他的表情是認真的,眸子裏有烈烈燃燒的火焰,她不會知道,在他灰色黯淡的人生裏,她是唯一明亮的顏色,待宰的羔羊般,完全不能動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真的很絕望、很恐懼……整個世界仿佛都坍塌了。
可她守在他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他才知道,有個人不會拋棄他,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拋棄他,這樣的感覺,豈止是幸福和感動。
這就是——愛情嗎?那胸腔裏充斥著滿滿的似乎隨時要溢出來的喜悅和感動就是被愛的滋味嗎?
腦子裏瘋狂湧動著時時刻刻想要看到她、擁抱她的渴望,看見她受傷流血、心髒就痛得痙攣,那就是對她的愛戀嗎?
邵洛無法理清自己煩亂的思緒,他隻知道,他要這個女人,不能忍受失去她。
聽到她每次和秦艾通電話,即使沒有說什麼甜言蜜語,也氣得要死,恨不得把電話砸碎了,這樣莫名其妙的心情就是妒忌吧?
瘋狂的、無可理喻的妒忌。
敞開的窗子,吹進細柔的微風,很安靜。
藍虞兒不說話,凝視著他的側麵,瘦消的、還是很英俊的側麵。
經過幾次大手術和長期臥床的折磨,現在的邵洛,形容消瘦、皮膚黯淡,絕對說不上好看,可她依然眨不開眼睛,看得發呆。
莫名的,就是喜歡他,隻喜歡他,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虞兒……”他轉過頭,仔細地看她,“以後我會好好愛你、珍惜你,讓你幸福。”
藍虞兒沉默著。
“你……不相信嗎?”他忐忑地看她。
“……”
“雖然不知道對你的感情是不是就是深刻的愛,不過,我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寧願失去這個世界,也不想失去你。”邵洛認真地說。
五彩煙花在眼前劈裏啪啦爆開,視線變得有點模糊,突如其來巨大的驚喜,讓藍虞兒有短暫的失神。
他,在對她說著纏綿的情話嗎?她,不是在做夢嗎?
誤解了藍虞兒的沉默,邵洛更加惶恐,拉住她的手,語氣急促,“信我一次好不好?我知道自己記錄不良,可我現在真的很想給你幸福,很想和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藍虞兒猛地抬起頭,湊在他臉頰深深地一吻,輕聲說:“我的幸福很簡單,隻要跟你在一起,隻要你快樂,我就很幸福。”他——就是她的幸福。
邵洛僵住,很快抱住她,緊緊地,那麼大的力氣,以至於藍虞兒懷疑要被他勒得窒息,好久,他才放開她,拉著她的手,無比虔誠地輕輕吻著她的掌心,眼睛濕漉漉的,有如宣言般:“我們,會幸福的。”
藍虞兒也相信,他們一定會幸福。
放在床頭櫃的藍色玻璃花瓶裏,百合花開得正絢爛,芬芳得猶如凡人對美好生活的渴望。
繼續做沒有薪酬還要大把貼錢的護工,藍虞兒卻整天樂得合不攏嘴,起碼,他現在會時時刻刻拉著她的手,對著她微笑,偶爾沒人,也會逮到機會偷親她……幸福,是的,藍虞兒感到很幸福。
每天傍晚,她習慣給邵洛念一段詩或者是散文,然後打一盆水替他擦洗身子。
他不喜歡有味道的沐浴乳,總是用清爽型的嬰兒香皂。
藍虞兒買了大大的浴巾,每次擦洗完身子,都替他仔細地拭幹淨,不留一點水漬,然後把他挪到輪椅上,給他更換幹爽整潔的床單。
她做起這一切來,駕輕就熟,甘之如飴。暗地裏,護士們都竊竊私語,從來沒見過特等病房裏,不雇傭護工,一切都親力親為、還能把病患照顧得如此幹淨清爽的家屬,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安靜的晚上,擦洗完畢的邵洛習慣半倚在床頭,藍虞兒則坐在他旁邊,削著蘋果。微微低垂著頭,可以看到她頭頂的發旋。邵洛把手搭在她手背上,皺眉說:“我沒關係,你不用每天都幫我搞清潔,把自己累得一身的汗。”
藍虞兒削蘋果的手停住,慢慢地笑開來:“我喜歡你幹幹淨淨的樣子。”
她永遠記得,二十四歲那年,遇到的那個清純如水的男孩子。
邵洛凝望著她,抬手,輕輕撫摸她瘦消的臉頰,她本來就不是體態豐滿的人,遇到他以後一天比一天消瘦,現在更是隻剩下一把骨頭,轉頭之間,脖頸會浮現鮮明的青筋,向下探探,手指底下,是她脈脈的、溫熱的脈搏跳動。
藍虞兒溫和地望著他。
他們曾經無比親近,可是,卻從來沒有這樣的靠近,這樣用心地看著對方,什麼也不想,就隻是彼此看著。
湊得那麼近,邵洛深褐色的瞳子清澈明淨,映著一個小小的藍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