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應聲。我以為是我的耳驚,喊了一嗓子,便又回到小屋中去了。剛剛坐定,我聽到了桃樹行子間,有樹葉的婆娑聲,不用問,這是有人上樹摘桃子了。我趕緊扔下書,拿起手電便朝有響動的地方奔了過去。我用手電照了照,樹下沒有人影。他娘的,是李慧娘到桃園來演鬼戲來了?但我剛往回走,就聽到了樹葉的響聲,還有桃子墜地發出的“叭叭”的聲響。我已然被逼上了梁山,隻好硬著頭皮朝桃園深處走去。緊張之際,我才想起桃園看守銀景曾(昔日的國民黨閻錫山部下的一個校級軍官,因患病由我臨時代他夜間值班一夜)曾對我有過交代:偷桃的人十分狡猾,坐在樹上摘桃,樹下是看不見的。我手電的光束,便向一棵棵桃樹上照去。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樹葉一陣亂響過後,從樹杈上跳下三個人來,背著麻包就往外跑。
“你們站住!你們站住!”我身份雖然不過是個“二勞改”,但是到底是做賊心虛,她們拚命地跑。其實,我放她們走了也就算了,但是勞改並沒改掉我認真的秉性,我勒令她們放下肩上的麻包,她們毫不理睬我的呼喊——但是因為她們肩上有沉重的負荷,我很快就追到了她們的身後。
這時,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兒發生了:她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扔下了麻包。我以為這是留下麻包,我的追捕獲得勝利了呢!否!原來她們三個婦女,先後解開腰帶並蹲下來,把屁股對著我撒開了尿。
我驚愕得不得不停下腳步。
繼而把電筒關閉——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她們的反攻倒算開始了:
“你以為我們怕你這‘二勞改’嗎?”
“你再往前一步,我們一塊兒告你想強奸我們!”
“你這流氓!你這流氓!”
……
我的天哪,我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了我的悲哀。我在做什麼?我是什麼人?
我扭回頭來。這時才突然想到了那隻狼狗——它等於聾子的耳朵——擺設。我回到小屋外的狗舍,把它拉了出來,狠狠地給了它一棍子。其實我打它時的用心,不過是出口惡氣而已。這既是打它,也是自我鞭撻。我覺得我和它相比,雖然一個是四條腿的動物,一個是兩條腿的“萬物之靈”,在這個年代價值相等。也算是歪打正著吧,那條狗吃了一棍子,對天狂吠起來——那三個婦女,才嚇得逃離了桃園。
第二天,我把我的夜間經曆,講給我的同類們聽,想不到引發出來一件真的情愛故事。那是在桃園幹活歇息的時候,當我說起夜間發生的一切時,在茶澱吃過“五毒”、死而複生的陸豐年說:“下次讓我值夜班好了。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女人的屁股呢!小時候,在上海家中偷看過鄰居女人洗衣服。當時正是夏天,她穿著件短褲衩,我從窗縫往她的腿根上看,怎麼也看不清那個地方……”陸豐年是個十分坦誠的同類,他在當天還對我們宣布:他北京的親戚,正在給他尋找對象,他想當一個北京人家的女婿。
同是上海來的何群,開陸豐年的玩笑說:“阿拉看儂還是趁值班的機會,看看女人的屁股算了。這還比較現實。北京的大姑娘誰嫁給你這‘二勞改’?那不是等於把人家姑娘往火坑裏推嗎?!你少在這兒癡人說夢。”
幾個非老右的同班成員,卻各有各的看法。他們的名字是:劉執中、張子久、李學明、王金海、武芳、趙鵬飛,還有一個來自於部隊的湖北人寇邦安。他們都參與了陸豐年婚姻問題的討論。
“這可不分上海、北京,隻要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憑陸君這一表人才,找個北京姑娘,沒啥難的。”李學明說,“甭管怎麼說,豐年君是正牌大學生,我是沒有妹妹,有的話就介紹給他。”
武芳在全班個子最矮,也就有一米五高——綽號武大郎。別看他個子矮,卻是桃園班的勞動模範。他說:“我看,豐年就別做夢娶媳婦了。北京的哪個姑娘聽說你吃過毒蛇,跟你親起嘴來都會惡心嘔吐。我在這兒當過夜班看守,每到桃熟季節,都有村子裏的婦女越界來偷桃,你為了過過眼癮,就申請值一天夜班好了。可是有一宗,你隻能看一眼白白的屁股,要是動真格的,你可就要犯流氓罪了——摘帽右派也還是右派,兩個罪合並起來一塊兒處理,怕是會送你到南區當犯人了。”
一片笑聲。
陸豐年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不瞞諸位,阿拉可不是吹牛,我的對象都有眉目了——名叫楊春英,比阿拉小好幾歲呢!當然,我那位親戚不會把我吃‘五毒’的曆史,告訴那位楊家姑娘的——這屬於我的專利。”
年紀僅次於銀景曾——在班裏第二大的寇邦安說:“楊家住哪裏?要不要我老寇先替你去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