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我的私房幸福(1 / 1)

我有一樣私房菜,不是知己不與嚐。

出去吃飯,遭遇一款“娃娃菜”,驚豔。酒酣耳熱之際,杯盤狼藉,紅燒肘子清蒸魚,蔥燒土豆大盤雞,一席菜就是一闕豪放派的詩詞,風卷殘雲中大江東去矣。這個時候它來了,蛋圓形的白瓷盤裏盛上來,溫柔如水,靜默似處子,淡綠如玉,讓人莫名其妙想起沈從文筆下美好的玉家白菜。座中人紛紛動箸,個個稱美,我也挾起一片細嚼慢品,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滿嘴裏卻是春天的氣息,恍然間和風細雨,綠柳斜飛,鴨子呷呷叫著戲春水。

逮住廚師,細細問來,感覺是英雄美人,因緣際會,它就此登堂入室,成了我家的幸福私房菜。

所謂的娃娃菜,按照正理,是近幾年從日本引進的一款蔬菜新品。把種子撒到地裏,發芽、長大,等它長到像大白菜那麼大時,把它割掉,再用土把菜根淺淺地埋住;不用多久,根部又會發出新芽,由這個新芽長成的菜,肌理非常細膩、光潔——這才是正宗的娃娃菜,口感細膩,帶甜味。

我們華北平原的秋涼季節,大白菜大批下來,一車一車往家裝,有些沒發育好的包心白菜,我們俗稱的“撥拉棵”的,這種東西看著就嬌嬌嫩嫩,而不像包磁實的大白菜那樣挺壯豐滿,無辜被棄,即使菜農拿來賣,也很便宜。大白菜的菜心和娃娃菜非常相似,兩者的區別是大白菜被割掉後長不出新芽。於是無良菜販為圖厚利,多是把大白菜剝去外皮,隻剩菜心,硬充娃娃菜。

與其受人騙,不如自騙自,與其到超市五、七元一斤地買大白菜冒充的娃娃菜,不如老老實實拿嫩白菜充任,口感並不差到哪裏,價錢還便宜。家常過日子,就有這般可勁兒盤算的瑣碎這就是“我家”的“娃娃菜”。

買回一兩棵,快刀去根,剝掉老葉,留下整段嬌黃嫩綠的莖葉,待用。熗鍋,放花椒焙香,蔥薑蒜,精鹽,倒水燒滾,推入娃娃菜,看它們在裏邊躍舞翻滾,約一分鍾,斷生即可,撈起,出鍋後片片理順,疊放長盤,澆上芡汁明油,像一叢春竹,先開人眼,再開人心,挾起一片,細咬細嚐,清淡無比,蕙質蘭心。

這菜自然比不上當年董小宛那樣把豆子九蒸九曝的複雜製法和出來成品的桃色浮動,香酣殊絕,倒像是陪著沈三白一起過苦日子的芸娘的一向風格,比如用麻油加少許白糖拌鹵腐,還有鹵瓜搗爛拌鹵腐的“雙鮮醬”,夏天荷花初開的時候,用小紗囊包上茶葉,晚上放到花心裏,白天拿出來,再用天然泉水衝泡,茶味清香……

隻是,這樣的菜若是單做上來,是必不能討好的,必得有一桌子怡紅快綠陪襯著,甚至比對著,壓製著,它才能脫穎而出。如同人過日子,平淡固然好,但若是一味平淡,也覺可厭。隻有經曆驚濤駭浪,萬水千山,才能恍然驚覺,原來一家人團聚,有粥吃粥,有飯吃飯,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盛大的節日。

而這一桌子濃香異味就如同官場迎送的繁華與熱烈,這款娃娃菜就是陶五柳的掛冠歸裏,種豆南山下,戴月荷鋤歸。風塵波浪、升遷浮沉的日子過夠了,就懷念起這一款清扒娃娃菜清秀如常的好滋味來。真正的美食和恰切的人生態度一樣,都簡潔而順應天性。

我們家周圍到處都是有錢人,開著小車來來去去,相比之下,我的小日子就像一大片崇山峻嶺中的一小塊低矮盆地,人家吃著大魚大肉的時候,我們還在操心著柴米油鹽。可是,就讓我阿Q一小下,無事閑坐,清茶一杯,麵前一兩盆**和白菊如美女梳頭,綻開細細的花絲,再加上這道平淡溫柔,貧寒儉約的娃娃菜,未必不是屬於我自己的私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