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而逝,天光乍破,晨曦拂照而下,照世間萬物,顯出大太子俯瞰三千世界的聖君神容。

淡紫發絲,鎏金瞳眸,眉心朱色羽翅法印,充盈著神氣仙風,玉清滿貫。

極盛榮光之中,隱約魅魅幽篁。

莫怪他終入魔道,如此癡妄,難以勘破,如何不迷失自我?

八千年之隔,天命已有安排,她既非屬於此間,最終要回到該回之處,更是不願成為他日後入魔的原罪,於是使力將他推開,反身快步就走。

大太子問:“不回碧璃宮了?”

腳步一頓,蓮戈硬著聲音道:“本座自會想辦法,不勞煩閣下了。”

大太子又問:“你去何處?”

蓮戈目視前方,“去該去之處,沒你就好。”

大太子笑了,紫發於晨光中飛揚,“吾千變萬化,無法非我,何處無我,你又能去往哪裏?”

蓮戈不再理他,邁步朝前走去。

走一步,那沙丘化成大太子之身。

又走一步,那百歲蘭化成了他。

再走一步,那傾天而下的晨輝也化成了他。

荒漠之上,蒼穹之下,目所能及的都是他的分身,紫的發,金的眸,眉心羽翅法印,或笑,或悲,或嗔,或癡,影影綽綽,悠悠晃晃,仿佛走不盡的路,逃不出的網。

難道失去了法力,破不了他的迷障,便連心也變得脆弱?蓮戈恨此刻的自己,無用如同廢物,步步重如千斤。

低頭,握拳,紅了眼,“何苦這般糾纏?”

大太子收法,分身歸於一體,幽邃眼眸透著執著的痛疼,“你說過的,要我帶你去看這滾滾紅塵中的美景,堂堂吉天元母之徒,豈能是言而無信的宵小?”

多麼相似的一幕,何其相似的對話,恍如輪回,不過換了彼此。

如此兜兜轉轉,竟再也分不清楚,最初是誰非要跟著誰,最後是誰再也離不開誰。

蓮戈語塞,頹然邁步,繼續往前走。

他一聲不吭,將自尊碾碎在地,緊隨其後,隻為她回心轉意時,轉身便能看到他。

無言無語,無聲無息。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縱是天的盡頭,不遑腳步的蹉跎。這遮天蔽地的黃沙,遮得住眼,遮不住心。

身處紅塵,如處荊棘,如何才能不妄動,不傷心?

窒悶的氣氛被一聲呼救打破,聲源來自腳下,蓮戈錯愕地把鞋子挪開,從沙地裏慢騰騰鑽出一條黑蛇,蛇鱗紅紋如焰,耷拉著腦袋,氣若遊絲。

“水……”

曾因秦曄之故,蓮戈十分厭惡蛇,又因皋羽之故,對蛇類愛屋及烏。

憐憫地望著這條脫水的小黑蛇,蓮戈忙將別在腰間的水囊解下,倒水在掌心,捧著去喂。

黑蛇啜著水,兩眼癡癡望著眼前給它喂水之人,如見九天仙女。

曆經多日沙漠炙烤,它早已頭昏目眩,視線模糊,隻能朦朧看見女子的輪廓,其他的便瞧不仔細了。但見她身段曼妙,娉婷嫋嫋,若非國色天香,必也是美麗動人,更何況心地如此善良,如何不是個真真的美人?

黑蛇呼哧地連喝了好幾捧水,才稍稍活了過來,聲音尚且嘶啞,言行神態已十分鄭重。

“我乃蛇族太子,已修行三百載,即將成人,族中長老指引,若我一路北行,途中首遇之人,便是命定的姻緣。我往北走了三天三夜,昏倒在這沙海之中,直至被你所救。救命之恩,無以回報,但請恩人隨我回去,做我蛇族王妃,讓我得以回報你恩情之一二。”

好厚顏無恥的蛇。大太子沉下臉來,雙眼已凝聚怒氣,若它膽敢再妄言,就賜它個五雷轟頂。

蓮戈的神色更加古怪,冷不丁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黑蛇見她詢問稱謂,心想有戲,喜道:“姓秦,單名一個‘曄’字,日華之曄的曄。”

話剛說完,隻覺得黑影覆麵而來,屬於女子的秀氣鞋底,已踩在它的腦袋上。

踩頭倒也罷了,她還極為用力地別了別腳尖,邊廂發出聲聲冷笑。

嗚呼哀哉,便是它說錯了什麼得罪恩人,也不至於如此狠心凶殘,心地善良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