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等在庭院良久,也沒見到令狐綯從書房內出來,當下已至晌午,雲雯傳了午膳。

小初自從回到長安後,一直都是在閨閣裏用膳。待飯菜布好,雲雯便催著小初趕緊回去用膳。

小初尋思著父子二人一定在商議要事,還不知道要商議到何時。於是隻能怏怏回到屋中,食之無味的扒了幾口飯菜。剛推了碗筷,就聽到有人上樓,小初趕忙推開屋門,結果卻看見一個穿著墨綠色宦官服的小宦官笑著走了上來。

“姑娘,陛下宣召,請姑娘進宮一敘。”小宦官低頭哈腰,滿臉堆笑道。

“可有憑證?”小初道。

小宦官隨即從懷中取了一麵金燦燦的雙龍戲珠的令牌道:“姑娘說的可是這個?”

小初接過令牌,仔細看了。這是李忱早就交代過的,隻有見到這令牌才能隨之相會。

當下,小初雖然心中疑惑。但是想著昨夜發生的大事,又想著昨夜李忱留給自己的謎題“這個人肯定迫不及待想見我猜不到謎底的傻樣。”小初心中竊笑道。但是要讓這皇帝陛下失望了,在小初聽聞太皇太後突然暴卒就已經知道了謎底。

“好,你且在這等我。”說畢,小初關了房門,換了身素淨的月牙白紗裙,去掉頭上的金釵翠珠,隻斜插了一直羊脂玉鏤空雕玉蘭簪。畢竟是太皇太後薨逝,又是入宮,怎麼也要打扮得體。

出府時,小初想順便拐到令狐楚的書房,稟告一聲。但是小宦官道:“奴才剛才已去告知了令狐相,見令狐相與令狐侍郎正在商議要事,就沒再進去了。”

小初點了點頭。隨著小宦官出了府,上了轎。

這路小初是認得的,即便是坐在轎子裏,哪裏拐彎,哪裏有些顛簸,哪裏上坎,哪裏下坡她心中憑著直覺早就全部記下,所以她安心的在轎子裏坐著,因為這路正是去大明宮的路。

到了青霄門,有宮衛攔下轎子,小宦官上前出示了令牌。宮衛隨即放行。

進了大明宮後,小初便沒了在宮外路上的沉著。隻因對這裏的陌生。

當轎子抬著她走了許久,她終於沉不住氣了敲了轎子支柱,那小宦官的臉立刻從轎簾子外伸了進來,仍舊一臉討好的笑意問道:“姑娘何事?”

“究竟去哪?”

“含涼殿。陛下專門避暑的涼殿,在太液池北邊,所以有偏遠。”

小初頷首,不再言語。小宦官也將腦袋縮回到了轎外。

當轎子落地,轎簾掀開那一刹那,小初欣喜的以為會看見李忱的那張溫潤笑著的俊臉,結果讓她失望的,卻仍是那小宦官奉承的笑臉。

奴才領姑娘去覲見陛下。

小初見這含涼殿確實建在煙波浩渺水天一色太液池邊,此時太液池上已浮滿了碧綠的荷葉,粉紅粉白的荷花也競相綻放。湖麵微風蕩起,便是一陣清涼之風拂麵而來。

這裏確實當得含涼殿三個字。

“為何此處沒有宮衛?”小初見了含涼殿門口,空空如也。按理說皇帝在此,必然有成排宮衛守著,心中不免起疑。

小宦官連忙道:“陛下旨意,因姑娘來,不便被人打擾。且有要事與姑娘商議,所以除陛下貼身宮俾外,並無人知道陛下在此。”

小初想著小宦官話中並無破綻,當下點了頭,隨著進到殿內。

走進殿內,小初發現這含涼殿確實與一般的點與不同,整個殿內沒有過多奢華裝飾,一切以清爽為主。整個殿內沒有椅子,隻有矮桌,矮桌下是竹製的坐墊。主人客人皆可或盤腿或跪坐於矮桌前飲酒暢談。

“皇上呢?”麵對如此空曠的大殿,卻見不到李忱的身影,心中又起疑惑。

“想必皇上等姑娘等久了,此時去午睡了吧。奴才這就去叫醒皇上。”說著,小宦官轉身朝寢殿跑去。

“別。”小初跟在後麵喊了一聲,小宦官隨即停下回頭納悶的看了小初。

“我也沒什麼事,這裏風景獨好,就在這納涼等著吧。”

“好,奴才這就下去準備茶點。陛下寢殿順著這裏一直朝北走就是了。”小宦官用手指一條主殿旁的通道。

“知道了,你去吧。”

待小宦官退身下去,難得整個殿內沒有一名宮衛沒有一名宮俾。小初興奮的在殿內東看看西看看,又跑到主座上坐一坐,想著平日裏李忱清冷著麵孔,目光幽深見不到底的樣子,又想著與自己在一起,那一副自由自在想笑就笑,眉眼中全是溫柔的笑意的樣子。當下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燒。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覺得有些嬌羞。又站起身來,走到大殿門口,看著滿目青蓮,感受太液池拂來的涼風。心中覺得舒暢無比。

當她正全然感受著這含涼殿的含涼二字之時,一聲輕輕淺淺的女人的尖叫聲傳入她的耳內。

起先,小初隻以為是哪裏來的鳥兒或者貓兒的叫聲,但是當這淺淺的尖叫聲傳來的頻率越來越急切,小初很快的斷定,確實是有人在呼救。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這偌大的含涼殿內並無二人,有人在呼救,她隻能循著這聲音前去尋找。

隻是每尋著這女子的呼救聲前進一步,小初心中的疑惑就增大一分。因為這條路正好是前去李忱寢宮的路。

途中她猶豫了幾次,想著自己不能繼續前走。以目前自己的身份,根本就不能在宮中行走,何況是獨闖皇帝的寢宮,哪怕這個人曾與她海誓山盟。他如今是皇帝,自己卻還是賤民。

隻是每當她停下腳步欲要調轉身子回到主殿,那女子的呼救聲便越是慘烈。

今天所有的事都太怪異,第一次李忱白天召她進宮;第一次李忱的身邊沒有宮衛;第一次她出了轎子卻沒能如願見到李忱在等她。而此時,這呼救聲更顯怪異。

當她最後一次轉身,想要逃避的時候,那呼救聲突然清晰的吐露出了兩個字,逼得她沒有任何再退後餘地。

而這兩個字,是由一直在呼叫的女子發出的,小初隻聽得那女子本來呼救的聲音,突然柔膩的似要擰出水來喚了一聲:“皇上……”

小初的腦子突然轉了過來,她突然明白了那呼救聲究竟是什麼。如今已是十七八歲的女子,這種事情從令狐莞到雲雯早就開導過她。令狐莞甚至拿過畫冊給她看,告訴她所有細節。隻為了,有朝一日不要什麼都不懂就稀裏糊塗的侍了寢。

此時的小初隻覺得心跳驟停,全身血液似都凝固了起來。牙關瑟瑟打著抖隨後是全身開始顫抖。

她沒有後退的餘地,沒有後退的理由。猛然間她突然想到,難道是李忱將自己叫來就是為了看他的這出戲?這樣自己便可毫無留念回沙州去了。他身旁的位子永遠也不可能留給自己,自己也確實不配坐上那個位子。

既然他所有的大仇已報,那麼自己確實不需再留在他身邊。試想一下,自己確實太傻。自己的終身如何能和他綁定。突然她想到了王才人赴死前對自己的嬌顏婉笑:“小姑娘,別以為他現在對你一往情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有他的三宮六院。我勸你還是離開他回家找你那個白首不相離的夫君去吧。這個大明宮是吃人的宮殿,專吃咱們女人。”

想著這句話,小初突然覺得心中輕鬆了幾許,釋然了幾許。傻子,隻能怪自己是個傻子。沒有結果的事,自己居還這般執著。

“好吧,既然有人在演戲,我為何不好好的看戲?”

小初冷笑著心道。並大步朝著李忱的寢宮邁步而去。

宮門正如小初所願,虛掩著。也如願沒有任何宮人守著。

小初笑著輕輕推開了泛著絲絲清香的檀木宮門,果然女子的聲音是從這裏傳出去的。

寢宮內的窗子都關著,所以即使是夏日午後,宮內的光線也是昏昏暗暗。幽暗中幾道明黃色的紗帳後,便是一張雕龍刻鳳的龍榻,龍榻上再如小初所願,糾纏著兩個瑩玉般赤裸的身體。而黑亮的金磚地麵上女子的裙衫,與他的龍袍也巧合的糾纏在了一起。

因為小初腳步輕盈,又站在幾重紗帳之後,所以當小初冷笑著看了龍榻上兩個身影調整了幾種姿勢,兩人全情投入,根本沒有發現殿內還站著一人。

隻當男子全力發起攻勢,身下的女子似承受不住再次發出難以抑製的呻吟之聲。

小初看著笑著,這便是魚水之歡了。自己最終沒有給他的,以後會有全大唐所有最美的女子排著隊等著給他。

當男子發出一聲悶聲低吼,撲到在了身下的女人身上。

此時女子嬌笑了起來道:“皇上,奴婢可如她?”

床上赤身男子並不言語,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調整氣息。

“皇上……”女子坐了起來,準備再俯下身去,挑逗李忱。隻是當她坐起身來猛然發現屋中站了一人,便大聲驚叫了一聲道:“啊!!!何人?”

赤身男子隨即坐了起來,即便幽暗中隔了幾重紗簾,小初也能看的清楚。這張臉——這張臉——

原先心中僅存的那小小的期望,也就此,破滅。

“初……”李忱的聲音非常低沉還喘著粗氣,目光並不直視小初。

淚水,淚水。她用盡全身的驕傲,緊咬牙關,唇齒間充斥了血腥。將倔強的淚水強壓在眼眶中。這是戲,這是故意演給她看的戲,她心中雖然明白,但是看著這張臉,她沒辦法再去騙自己。

於是小初對著李忱跪下自己的雙膝,對著李忱叩首相拜。

李忱又低喚了一聲:“初……”

是什麼讓他的聲音變得如此怪異,是什麼讓他不再喊溫潤這換自己一聲“雲初”?愧疚嗎?自責嗎?後悔嗎?又或這一切的怪異都是理所當然的。

“陛下,請恕民女擅闖宮闈之罪。”說罷小初又對著李忱俯叩首下拜。

“初……何必如此……”李忱的聲音依舊低沉,這幾個字說的異常緩慢。

“陛下心意,民女已知曉。民女這就告退……”當小初一字一血的說完了這句話之後,沒有得到李忱的旨意便已站身起來,朝寢宮門口奔去。

隻在轉身的刹那,那淚水。那倔強的淚水,終還是大顆大顆的落下來。雖然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是戲,有人想讓她看的戲,有人等著她傷心欲絕的離開。她的倔強告訴她不能哭,哭泣是懦弱的傷悲。但是眼前的事實讓他無法抑製心中的血淚。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大明宮是吃人的宮殿,專吃咱們女人……”王才人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小初腦子裏閃過,吃人,吃人,專吃女人。

本是哭著出了李忱的寢殿,但是剛跑了幾步小初突然又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