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間
第二日辰時,李忱宣政殿早朝一切如常,突然有宦官前來稟告昨夜郭太皇太後暴卒。
此時正在朝上的令狐綯,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瑟瑟涼風。他終於明白那首詩的含義。小初應該很快也會知道,不知她應該慶幸他的良人如此果決了結仇恨,還是悲哀她的良人心狠手辣沒有任何妥協餘地。
退朝後,李忱單獨宣召令狐楚與令狐綯父子二人入紫宸殿議事。
令狐綯此時有些後悔昨晚一再探究,如讓李忱得知他已知道郭太皇太後暴卒的秘密,李忱將會如何對他。這些畢竟是宮闈密事,他一個年紀尚輕,資曆尚淺的外臣是萬萬不能牽涉其中。
他惴惴不安的跟在自己的父親身後來到紫宸殿內,有宦官領著進到一所偏殿。
李忱並未在其中,想必此時應正在更衣。令狐綯知道,除了朝會,李忱從來不會穿冕服戴冕冠。每次朝會後,李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南熏殿,將冕服換掉。
果然,父子二人穿著朝服,周正的坐在偏殿裏不多時,就見著李忱穿著一身清爽的淺藍色匣錦長袍,腰間扣著丈青色嵌玉腰帶,一頭烏發被一絲不苟的束在白玉發冠中信步而來。而李忱這身裝束與氣色。好似宮中沒有發生任何哀事一般,又好似宮中隻是死了一個與他毫無幹係的人一般。
三十多年的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李忱原本那單薄瘦長的身形,如今也因為安定變的壯碩了起來。原本有些凹陷的雙頰與雙眼,此時正由內至外泛出健康飽滿的瑩輝。
即便是翩翩君子的令狐綯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位新帝此時正是他的人生鼎盛之時,少年時的磨難,中年大事所成成就了他獨一無二神采英拔的身姿。
李忱也正因為終於除掉了藏在心中多年最大的一塊病灶心情自然舒爽。
令狐楚與令狐綯父子二人給李忱下跪跪拜,而李忱立刻上前扶起了令狐楚。安排賜座。三人坐畢,立刻有宮人用白玉茶碗端來貢茶。
隨後,李忱麵帶溫潤對著令狐楚道:“朕記得令狐相在武宗朝就上過辭呈,欲隨了那五柳先生(注1)棄官歸隱。”
令狐楚起身對著李忱躬身道:“回陛下,老臣早有歸隱之心,隻是武宗以朝事繁重不放老臣歸田去。這一拖又是四五年,老臣先後侍奉五帝,如今以花甲之年,每日赴朝議政,老臣早已力不從心。”令狐綯也隨著父親起身站在父親身側。
李忱微微點了頭淺笑道:“其實今日宣召令狐相父子前來,主要是朕有一事想征尋令狐相的意見。”
令狐楚立刻又朝著李忱深深鞠躬道:“陛下如此謙和,真是折煞老臣。”
“朕想隨了令狐相的意思,讓令狐相回歸故裏。”
令狐楚第三次朝著李忱俯首道:“老臣謝陛下體恤。”
“令狐愛卿還不趕緊扶起你父親。”李忱對站在一旁的令狐綯道。令狐綯趕忙扶起父親。
隨即李忱再次賜座,讓兩人坐下說話。
“令狐相覺得,你這歸隱而去,你這相位朝中誰能接替?”
令狐綯心中一緊。難道?
這種事情,明明皇帝自己做決定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將他父子全部宣來議事,就算要就此事希望得到父親的意見,也沒有必要把自己也宣來。一種狂潮一般的驚喜與不安,讓令狐綯覺得原本波瀾不驚的心此刻正海潮翻湧。
令狐楚眯起雙眼端起白玉茶碗,輕抿一口淡雅清新貢茶後緩聲道:“皇上上朝第一日就欲召白樂天(注2)入朝為相,隻是皇上並不知道他已離世,所以這才召了其從弟白敏中為相。可見皇上是極為稀才念舊之人。另外,老臣發現皇上將犬子與憲宗朝老臣裴肅之子裴休一同召回朝堂,不念二人年少資曆尚淺便委以重任。老臣與裴肅都是憲宗朝老臣,皇上如此明顯有意提拔,是否欲讓朝臣明白一件事……”
“令狐相但說無妨。”李忱的笑意漸濃。而令狐綯則一臉不解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皇上想讓朝臣明白,憲宗帝是陛下父皇,陛下如今所做皆是撫慰憲宗老臣,提拔忠臣之後。喚起朝臣對憲宗帝元和年間追憶。如果老臣妄揣聖意無錯,其實在陛下心中早有了人選,而裴休也遲早會承了其父官職。”令狐楚不緊不慢的講話說完,便抬頭看了李忱。
而此時的令狐綯則是心中正在一遍一遍的過著大喜大驚大詫。他隻微微低著頭,殿中其餘二人的臉他皆沒有勇氣去看,他畢竟是年輕的,他無力承受這人生的驚喜狂瀾。
李忱耐心的聽完令狐楚之言,並無表態隻道:“令狐相不日可上遞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