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37)(1 / 3)

柳天久是用自行車載張玉琴到“後宮酒店”的,後宮酒店大紅燈籠高懸、紅袍侍女雲集,看上去沒有一點“後宮”的味道,倒像是一家供達官貴人享樂的妓院。妓院的觀感使柳天久不適,心底的厭惡不斷的浮上臉部,臉色於是就難看了。

柳天久把自行車扶進車棚鎖好,跟張玉琴上了二樓。張玉琴推開一間包廂的門,卻不敢貿然進去,裏麵發生的事情讓她進退兩難。張玉琴緊張地盯住柳天久,希望包廂裏尷尬的一幕沒有映入兒子的眼簾。事實上,柳天久什麼都看到了,隻是不動聲色而矣。其實也沒什麼,柳天久想,不就一個男人的手伸進一個女人的衣服裏嗎?

張玉琴覺得尷尬的事情副廠長並不覺得尷尬,他慢慢抽出扣在女人胸部的手,招呼張玉琴母子坐下,並介紹說:

“這是印刷廠的小婉,聯係印商標的事;這是張玉琴,我們廠的廠花。”

張玉琴堆起僵硬的笑臉說:“人老珠黃了,還廠花?”

“楓葉紅於二月花,有人疼有人愛就好了。”

張玉琴擔心副廠長越說越走樣,趕緊對滿臉警覺的兒子說:“快,叫謝叔叔。”

副廠長捏了一把柳天久的臉,皺起眉頭說:“我沒那麼老吧?牛高馬大的叫我叔叔,人家還以為我上麵不會咬底下不會搞。”

柳天久理解了他的意思,改口叫“謝大哥。”

“這就對了。”副廠長說,“年輕就是他媽的好呀,吃不飽睡不夠,泡妞正是好時候,等到六點半就來不及囉。”

副廠長的話柳天久聽來有點吃力,“我不理解。”他說。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張玉琴說,“人到老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這個我懂。我不懂的是什麼叫六點半?”

小婉鬼鬼祟祟地笑了,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嘴。副廠長拎起一根筷子,讓它像鍾擺那樣搖晃:

“看,這就是六點半,快樂的鍾擺跟身體永遠垂直。”

小婉奪過筷子,一邊敲擊副廠長的頭,一邊嗔怪:“不要臉!不要臉!”

紅袍侍女開始上菜、斟酒,正要開席動筷,進來了一個人,這個人的突如其來改變了包廂的格局,使事態的發展旁逸斜出。這個人就是幫助張玉琴就業、柳天久入學的“貴人”。副廠長一見他進來就大聲嚷嚷:

“你媽×跑哪去死,把老子撇在這裏自己尋花問柳去了?”

副廠長這句牢騷話所透露出來的信息說明,他們是事先約好在這裏會麵的。貴人試圖重新掩蓋真相,他乜一眼柳天久,壓在副廠長的背上說:“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我就在隔壁包廂,聽到廠長大人的聲音是無論如何都要過來敬一杯的。”

“你這是一腿踩兩船……”

話還沒說完,貴人就抬起酒杯堵住了副廠長的嘴,“千言萬語一個字,幹。”

貴人的這一招沒有奏效,副廠長使勁搶過酒杯,硬塞到張玉琴麵前說:“要喝四個人喝,我們兩對野鴛鴦先幹他一杯。”

這句話說得太重了,像一把錘子那樣敲在張玉琴的頭上,把她的臉都敲黑了。張玉琴搖晃一下,絆倒了椅子,說話的腔調變成了尖叫:

“天哪,你們要我的命嗎?久,你去哪?久,你回來!”

張玉琴呼喊著追到樓下,但為時已晚,她隻能遠遠眺望兒子柳天久騎在自行車上的背影了。在事件進一步惡化的過程中,張玉琴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沒有追著兒子回家,而是踅向後宮酒店的包廂去了。

這天上午,柳大誌的心裏充塞了一股揮之不去的晦氣,先是打翻漿糊,然後是踩上漿糊碗摔了一跤,當他摸索著去撿破碗時,卻被瓷片劃傷了手指。這是一個不祥的兆頭,柳大誌對自己說:

“人要倒黴,煮水粘鍋。”

柳大誌決心什麼都不幹,靜心等待某種變故橫加在他頭上。因此,柳天久打開房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神態怪異的父親,柳大誌正悠閑地坐在角落,嘴巴嬰兒似的吸吮著手指。聽到開門聲,柳大誌嗅嗅鼻子,確定是兒子的味道後,抽出手指示意說:“劃破了。”

柳天久不答話,把門反鎖了,搬一條凳子緊挨著父親麵對麵坐好。柳大誌感受到了兒子殺氣騰騰的急促呼吸,心底於是籠罩了一層死亡的陰影,任由手指傷口的血一點一點的滴落在褲管上,臉上是一種逆來順受的麻木表情。在這種讓人窒息的對峙中,柳大誌終於等來了兒子的宣判:

“你,去死吧!”

柳天久說“你去死吧”,就像說“你去睡吧” “你去吃吧”那樣充滿安慰。柳大誌吞了一口唾沫,柳天久又對上下躥動的喉結說:“你老婆跟別人尋歡作樂,自己卻躲在家裏吸手指,活著有什麼意思?”

柳大誌無聲地哭了,是那種被逼到地獄之門的絕望哭泣。柳天久稍稍抬高目光,對著從空蕩蕩的眼皮裏噴湧而出的淚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