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你心裏有多難受,道理上都講不過柳天久,因為約會是偷偷摸摸的,而扔石頭則是光明正大的。好了,自認倒黴吧,下次多長個心眼,別讓神經鬼柳天久跟上就是了。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同學們唱這首歌的時候,都用同情的眼光打量柳天久。
紅燒肉罐頭廠傳來消息,由於近年生產效益每況愈下,他們要技改為肉聯廠生產香腸了。因此,職業中專肉食品加工班的同學畢業後,若想進肉聯廠還得重新考試,不但要筆試還要麵試,不但要麵試還要上崗培訓。整天神經兮兮的柳天久能順利闖過這三關嗎?絕對不能!不要說過三關,在同學們看來,他一關都過不了。進不了肉聯廠,中專不是白念了嗎?書白念了,父母真的會氣死。這年頭,就業形勢如此嚴峻,一個兒子的書卻白念了,同學們想一想都替柳天久的父母難受。
同學們難受柳天久不難受,還主動拉上碎花布看書,看一本叫《人人都可能是罪犯》的新書。任憑同學們如何聰明,也不會料到柳天久是誠心實意的想去殯儀館,而且見過館長了,館長明確表態,“一畢業就來。”
周末回家時,柳天久又遇上老顧了。老顧正跟瞎眼的父親說話,柳天久沒聽到他們在聊什麼,隻看見老顧用指甲尖尖的中指敲擊桌麵,敲出來的節奏是無奈而失望的。柳天久在讀《人人都可能是罪犯》,是老顧的一聲歎息讓他抬頭:
“唉,現如今的年輕人,誰願意到殯儀館來喲!”
“我願意。”柳天久脫口而出。
柳天久平靜如水的三個字,在瞎眼父親聽來卻似驚雷滾過。柳大誌停止了糊紙,費勁地眨巴眨巴眼皮,呼的一聲吸進鼻水說:
“顧叔叔在講正經哪,不要開玩笑。”
“不是玩笑,是正經。”柳天久抽一張冥錢當書簽,合上《人人都可能是罪犯》說,“我在入學表上填的工作去向就是殯儀館,全校都知道的。”
老顧全身上下隻有一個地方見得到肉,就是那顆大鼻頭,一激動,大鼻頭就紅彤彤的鮮豔欲滴。聽了柳天久一席話,老顧不等大鼻頭紅透,就扛起裝滿冥錢的麻袋,牽上柳天久走了。柳大誌嘰裏呱啦還想發表意見,走到門口的老顧反腳一踢,就將瞎子的滿腔廢話擋在家裏了。
前麵說過,殯儀館跟看守所、拘留所、精神病院這些讓人望而卻步的單位一起,建在海源市西郊的屏風山,一種當地出產的龍馬車經過319國道時,車上的乘客都能遠遠地觀賞到對麵山頭這些怪異的建築。它們的共同之處是都有高高的圍牆,這不用老顧介紹,老顧向柳天久介紹了它們之間的區別:
“你看,有了望塔的是看守所;房子整整齊齊像營房的是拘留所;努,窗戶都上了鐵條的就是精神病院;我們殯儀館就更好認了,除了燒死人,誰有資格聳這麼高的大煙囪?”
柳天久看到大煙囪了,看到它高聳入雲又不冒煙,感歎說:“真威風。”
“那當然,”老顧驕傲得鼻頭泛紅,“你看鐵合金廠、機磚廠、塑料製品廠,都搬鄉下去了。為什麼?因為市裏要鬧旅遊興市,不讓他們豎煙囪,沒有煙囪怎麼行,這些廠沒有煙囪就好比男人沒有雞巴一樣,扒了煙囪等於把廠子給閹了。”
說著說著就到了,下了龍馬車,老顧扛起麻袋在前麵領路,柳天久跟在後麵東張西望。從國道到殯儀館的水泥路兩邊,筆直的杉樹長得鬱鬱蔥蔥,這裏出奇的安靜,除了兩人的腳步聲,就是風過樹冠的沙沙輕響。遠遠望去,殯儀館比達官貴人的鄉間別墅還要優雅一百倍,那種幹淨整潔、那種井井有條、那種曲徑通幽、那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是柳天久從未體驗過的。柳天久突然想起學校的一種說法:
“火葬場的樹木長得好是因為你們拿死人的骨灰施肥。”
“亂講,”老顧對這些不負責任的傳聞嗤之以鼻,“不要說用腦子,就是用腳指頭也想得出來這是不可能的。誰會把親人的骨灰丟下不管了?神經病!你知道這裏的樹木為什麼長得好嗎?”
“不知道。”
“哼哼,還不是他們怕鬼,不敢來砍。”
大煙囪越來越近了,柳天久聞到一股幹燥的氣息,問老顧:
“什麼味道?這麼舒服。”
“烤肉味,燒紙味,香燭味。”
柳天久抽抽鼻子說:“這裏的味道讓我聯想起歐洲人圍著火爐過聖誕的溫馨。”
老顧吃了一驚,肩上的麻袋差點滑下來,“看來呀,你真的願意在這裏安家。”
老顧肩上的冥錢要交到門市部,柳天久也跟到門市部。與外麵的肅穆幽靜不同,門市部裏熱鬧非凡,幾個人正圍繞一個雕龍繪鳳的石頭閘子展開熱烈討論。見老顧卸下麻袋,一個禿頂的中年人招招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