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教室06(3 / 3)

102,神崎

他脫下鞋放進鞋櫃。走廊兩邊各有三個房間,二樓大概也是同樣的格局。

走廊的地板一踩上去,就吱呀吱呀地響,就像是用了鶯聲鋪法①一樣。樓道非常昏暗,一不留神就會絆倒。小氣的房東,是為了節約電費吧。走廊盡頭是公用的洗手池和衛生間。

①鶯聲鋪法是木製地板的鋪設方法之一,當踩踏上去時,固定地板的鋦子,會發出鶯啼般的聲響。

左邊中間的那個屋子,就是102號房間,門胖上確實寫著“神崎”二字。黃銅門把手上沾滿了手印,相當髒。大門不出意料是鎖著的,打不開。

這裏與另一條街上幹淨整齊的一居室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神崎一郎是個過著雙重生活的人。

恐怕那天晚上,他是從那邊的住處,到這裏來,才在雨中奔跑。結果在穿過五日市街道的時候,被塚本由美子的車撞倒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漸漸地明晰起來。玄關有動靜,原來是房東小跑著來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她把找回的零錢交給神崎,“你是不是沒有房門鑰匙啊?”

“要是有的話,我早就進去了。”

“那可就麻煩了。”

她把鑰匙環套在手指上,嘩啦嘩啦地轉動著。

“你自己把門鎖換了,所以,這個備用鑰匙也打不開門。”

“真對不起。那該怎麼辦呢?”

“你還問我怎麼辦?隻能把開鎖的人找來了。”女房東陰險地說著,“混蛋,你幹什麼去?”

神崎一郎突然想起了什麼,向信箱走去。他打開信箱,裏麵塞了很多小廣告,郵件卻一封都沒有,大概因為這裏是秘密住處的緣故吧。

他拿出信箱裏的東西,伸手在裏麵摸索,果不其然,他在信箱緊裏麵的頂端,摸到了一處透明膠帶。揭開膠帶,鑰匙就貼在裏麵。

“哎喲,真是太厲害了!……你都能做小偷了。”房東有些震驚。

“沒有啦,好像某本書上,寫過這樣的情節。”失憶後,他並沒有讀過這類書,是身體依然保存著這樣的記憶。

他拿著鑰匙回到102號房間門前,把鑰匙插入鎖孔,“哢嚓”一聲,鎖打開了。

“啊,打開了。”

“真是太好了。”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租這個房子的呢?”

“是今年一月開始租的,你隻交給我第一個月的房租,然後我就聯係不上你了。”女房東一臉無可奈何地說,“所以……我還在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呢。”

一月的話,就是他看到同學會通知的時候了,然後,他就突然辭去了工作。

“在您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租戶呢?”

“我們沒有太多交往,所以我也不太了解你啊。不過,你居然租了這樣的房子,當成第二住所,我覺得你挺奇怪的。”

“第二住所?”

“你當時是這麼說的。”

推開房門,汙濁的空氣迎麵撲來。房東好像也打算和他一起進屋,他急忙轉身攔住她。

“這樣就行了,剰下的我自己可以收拾。”

“哎呀,這樣啊?”房東似乎不太滿足,還一個勁地向屋裏好奇地窺探,“還有事的話,就跟我聯係吧。”

“非常感謝!……”

房東有些遺憾地離開了。他立刻鎖上門,靠在門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算是第二住所,這個地方也太破爛了。

“我是出於什麼目的,才租下這種房間的啊?……”他心裏這樣問著,不過這個目的,沒過多久,他就知道了。

不管怎麼說,這屋子也太亂了吧。他其實隻在這裏住了一個月左右,屋裏居然如此淩亂,這種情況,隻能說不太正常。到處都是皺皺巴巴地、團成一團的廢紙,還有散落一地的書本和筆記本,屋裏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一走進大門,就是一間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間。現在已經沒有哪個學生,會窮到租這種三十年前遺留下的老房子了吧。屋裏沒有衛生間,隻有一個簡陋的洗手池和一個灶台,還有一個壁櫥。粗糙的木製窗框上,就鑲嵌著一塊玻璃。小偷……不,恐怕連小孩都能輕而易舉地進來。不過這裏也沒什麼好偷的,所以大概連小偷都懶得來吧。

神崎一郎走到窗前,拔掉插銷,費了半天勁才打開窗戶。窗外是一麵牆,隔開了這裏與房東的家。屋子是朝西的,不用說朝陽,就連夕陽也照不到,環境極其惡劣。這種屋子租金要三萬兩千日元,真是太貴了吧。他當時一定十萬火急,才會租下如此破爛的地方。而且,屋子裏很冷。

他租下這個連暖氣設備都沒有、冷得像冰窖一樣的地方,到底是要幹什麼啊?……

打開壁櫥,他看到裏麵有一條茶色的舊毯子,和一個帶有兩個紅外線燈的小型電加熱器。從這些東西可以推斷,他租下這個屋子,不是用來居住的,這裏隻是一個用來躲避他人耳目的、臨時的秘密基地。

他在連個坐墊都沒有的榻榻米上坐下,寒冷悄然侵襲而來。他冷得實在受不了,便把毛毯對折,墊在身子下麵。然後,又把電加熱器的插頭插好,打開開關。冰冷的屋子裏的整體溫度,並沒有升高,但他感覺到:身體靠近電加熱器的部分,稍微暖和了一點。

他把散落在四處的書和筆記本,集中到了一起,堆在榻榻米上。那些書包括《殺人術》《現代殺人大百科》《完全自殺手冊》《邪惡的藥》《藥物致死量大全》《急性中毒常識》《屍體會說話》《新法醫學》《法醫事件簿》《驗屍百態》《驗屍讀本》……

他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些,沒看到的還有很多。首先,他打開了文件夾。強烈的刺激,讓他差點把文件夾扔到地上。那裏麵寫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文字。

殺人計劃書?

他全身都在發抖,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深不見底的恐懼。在這種地方,租下第二個公寓,親筆寫下的“殺人計劃書”,大量的資料,還有特意更換的鑰匙。

這些都共同指向一個必然的結論——我是個殺人犯吧。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九月一日

開學典禮!

發生了一件怪事,花壇被破壞,彼岸花全被拔掉了。女學生集體昏倒。

班級長選舉。

九月一日,是個天氣晴朗、萬裏無雲的日子。荒岩山起伏的輪廓,在藍天的映襯下異常分明。高原上的秋風,讓人神清氣爽;不過,日照還是很厲害,證據就是:早上開校會的時候,有好幾個人暈倒了。

最先倒下的是長穀川美玲,她像突然蹲下去一樣,癱倒在地。然後,就像受到傳染一樣,女生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

辻村瞳大叫:“老師,不好了!……”喜歡長篇大論的校長,也立刻停止了講話,指示大家,把暈倒的學生,盡快送到保健室。

低年級的女生和老師們,把這八個臉色慘白的女學生,架到了保健室。幸好,她們都沒有大礙,隻是站立時間太長,導致頭暈而已。保健室的片桐老師說,這可能是由長穀川美玲的暈倒,而引發的類似集體歇斯底裏的情況。

集體暈倒的事情處理完畢,我正站在保健室前擦汗的時候,勤雜工竹澤先生正好路過,他一看見我就說:“啊,老師,您在這裏正好,能不能過來一下?”

他把我帶到了花壇前。早上集會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原本那麼多的彼岸花,此刻全都不見了,泥土也被徹底刨了一遍。

“就是這個。”竹澤先生指著花壇對我說。

“您把這裏收拾得真幹淨啊。”我以為那些花,都是竹澤先生除掉的,因此這樣打趣他。

“不……不是我幹的。我今天早晨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花壇變成這樣了。連花根都挖出來了。”他該異地說道。

“不過,這不是也給您省去了麻煩嘛。”

“我是打算除掉那些花的,但不知是誰,連花的球莖都挖出來了,太奇怪了吧?這是誰幹的啊?”

“是學生們一時興起幹的吧。”

我抱著胳膊,心想:應該不會是他們幹的吧。

這個學校沒有園藝部,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也不會特意幹這種事。

那又會是誰呢?……難道,是我班裏的某個人?

“一會兒種花,一會兒又拔掉,還不夠忙的呢。”竹澤先生嘴裏一邊嘟囔著,一邊用曬得黝黑的雙手,把花壇表麵的土層收拾平整。

這時,我察覺到有人正看著這裏,於是抬頭看向二樓。花壇的正上方就是3A班的教室,佐藤源治正俯視著我,但我們的視線剛一對上,他就立刻把頭縮回去了。

“好了,我該回教室了。竹澤先生,剩下的就拜托您了。”

從秋陽如火的室外進入教學樓,習習涼風從樓道吹過,身上的汗,一下子就消失了。走上二樓的時候,我無意中瞥了一眼,樓梯平台那裏的牆壁,畫像裏的首任校長,似乎正衝著我,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轉身下了樓,來到保健室。

剛才集體暈倒的學生,應該都已經恢複過來,回到教室了吧。我從打開的大門,向裏麵窺視著,保健室的片桐靜子老師不在。左側牆邊拉著簾子,裏麵應該是床。

“喂,長穀川,你在嗎?”

沒人回答。窗戶開著,風從校園吹進屋裏。簾子像旗幟一樣,大幅度地飄動著,一會兒向裏,一會兒向外;並猶如船帆一樣,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我拉開床邊的簾子,床上躺著像蠟像一樣,臉色蒼白的長穀川美玲。她穿著白色上衣和藏青色的裙子,像剛咽氣的人那樣,雙手交疊著放在腹部。隨著呼吸,她的胸部在微弱地上下起伏,隻有這一點能顯示出她還活著。她的裙擺被拉到膝蓋以上,露出纖瘦白晳的大腿。

“喂,長穀川,你沒事吧?”

我碰了碰從短袖上衣裏,露出的白色胳膊。長穀川美玲像被電流擊中一樣,猛地一動,然後,眼皮輕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開始,她似乎不清楚自己身處何地,她眨眨眼,終於察覺到麵前有人的時候,立刻慌忙直起上身。不知想到了什麼,她開始放聲尖叫起來。她這種激烈的反應,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喂,長穀川同學,安靜一點兒。是我啊,我是你的老師呀。別喊了!……”

但是,長穀川美玲就像著魔了一樣,仍舊叫個不停。正當我試圖捂住她的嘴的時候,她開始奮力反抗,在我的懷裏拚命掙紮。我失去了平衡,就這樣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

不巧的是,保健老師片桐靜子,正好走到門口。長穀川美玲在我的身下,發瘋似的尖叫。

“畜生,你們兩個,這是在什麼地幹活?!……”

片桐老師注意到壓在學生身上的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片桐靜子是個五十來歲的單身女老師,性格溫柔,深得學生們的信任,而且,她還是個虔誠的基督徒。

“住手!……你真是不知廉恥。把這裏當成什麼地方了?!……”

她明顯是在罵我。由於憤怒,她的太陽穴都在一抽一抽地跳動。

“請不要誤會,我隻是想看看她的情況。”

“混帳東西!……看看情況,用得著這麼下流的姿勢嗎?!”

“老師,請您冷靜一點。”

我從床上站起來,用手擦著滿頭大汗,這副樣子在她眼裏,肯定是更加可疑了。

“需要冷靜的是你。”

我們說話的時候,長穀川美玲已經老實下來了,還在抽泣的她,全身顫抖著。

這時候,竹澤先生從窗口露出臉,他似乎是因為聽到了尖叫,以為出什麼事了,所以,就從花壇那邊匆匆趕過來了。

“啊,您來得正好。竹澤先生您也來說說吧。”

於是,我讓他幫我證明,我從花壇離開之後,就去保健室探望自己班上的學生。

“是這樣的,片桐老師。”

“啊,是這樣呀。”

片桐靜子雖然這麼說,但她的疑慮,顯然並沒有完全打消。把我從困境中徹底解救出來的,是長穀川美玲。

“十分抱歉。我做了一個怪夢。夢醒來的時候,看到老師,我還以為是壞人要襲擊我……”

她的眼中噙滿淚水,說話的時候,還時不時吸吸鼻子。

“是我搞錯了,對不起!……老師他不會做那種事的。”長穀川美玲起身整理好裙子,站在床邊,“好啦,我已經沒事了。回教室去了!……”

美玲一走,保健室立刻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竹澤先生微微躬身,說了聲“我先告辭了”,就離開了窗邊。接著我說我也要回教室了,然後離開了保健室。

恐怖新聞⑨——九月一日

可伶的彼岸花

大家都看到了吧,校園的花壇一片淩亂。

九月一日,開學典禮當天,當本報編輯發現,花壇被挖掘,彼岸花被拔掉。連球莖都一個不剩地,通通被刨去的時候。心裏感到十分悲傷。花期很快就到了,現在正是花蕾長勢最旺的時候。

就算這是不祥之花,那個做出這等殘忍之事的人,也是個沒有感情的可悲之人!……

不過,本報編輯還注意到,彼岸花的其他方麵。諸位,如果你們有《植物百科》的話,不妨查查彼岸花這個條目,那上麵記載著可怕的事情哦。

不祥之事要發生了,絕對要發生了!……

早會的時候。長穀川美玲的暈倒,引發了好幾個女生接連暈倒。啊,這也是彼岸花的詛咒吧。

倒下的學生被送到保健室,休息了一會兒就恢複了,隻有長穀川美玲,還繼續留在保健室的床上休息……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夢到,自己被心愛的人抱住了。

後來夢境變成了現實。大家都聽到尖叫聲了吧。從另一個角度看,那正是她審悅的歡呼。

那之後,她回到了教室,全班同學正在進行正副班級長的改選。然而,最後又是秋葉拓磨和辻村瞳,當選了正副班級長。

這個班已經沒有光明的未來了,詛咒趕快降臨到3A班吧。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九月十四日

長穀川美玲身患重病,被送進醫院。作為班主任,我去醫院探望了她。

上課之前,我在教員室休息的時候,接到了長穀川美玲的母親打來的電話。

“老師,美玲她出事了!……”

聽筒裏傳出尖銳而悲痛的聲音,鄰座的喜多村冬彥抬起頭來。隻聽聲音,就知道絕非小事。

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不祥的預感,讓我不寒而栗。臉色蒼白、躺在床上的長穀川美玲——不知道為什麼,一瞬間,她雪白的大腿,在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我的腦子裏,怎麼會浮現出這種想法呢?我想咽口水,卻感覺吞咽困難,好像喉嚨裏堵著一個沉重的鉛塊。

“出……出什麼事了?”我終於擠出了一句。

“她說自己肚子疼,就被送到醫院了。”

“送到醫院了?”

長穀川美玲死掉的樣子,從我的腦海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不安。

“她肚子疼得很厲害嗎?”我焦急地問道。

“昨天晚上,她覺得很難受,我就叫了救護車。”

據她母親所說,昨晚十點多,聽到從女兒的房間裏,傳來慘叫聲,她趕忙跑過去一看,發現女兒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掙紮著。後來美玲被救護車,送到了鬆井町中央醫院,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了。

我上午要給一年級的學生上課,下了課之後,就立刻趕到了醫院。美玲住在雙人病房,也就是說,她的病情並不是很嚴重。我敲了敲門,走進病房。美玲躺在左邊的床上,她的母親,無精打采地坐在旁邊的折疊椅上。

“啊,老師,您還特意趕來了。”長穀川美玲的母親站起身來,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對母女的五官輪廓十分相似,看到她就能知道,美玲老了以後是什麼樣子。她雖然打扮土氣,但也能算個美女了。

“她怎麼樣了?”

我把花束遞給她母親,然後又看了看美玲。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就算說她已經死了、馬上要出殯也有人相信。

“基本上穩定了。她剛吃了安眠藥,正在睡覺。”

雖然旁邊的床空著,她母親還是把我叫到了候診室。我們在沙發上相對坐下,她母親又把昨晚的事情,仔細地說了一遍。

“那她得的是什麼病呢?”我認真地問。

“是食物中毒。”

“中毒?……是吃了不好的東西中毒了嗎?”

“好像是。但也不知道,她具體是吃什麼中毒了。昨天晚飯,我們一家三口,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我和我的丈夫,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那她吃了什麼零食嗎?”

“那孩子,學習的時候不吃東西。我丈夫說,也許是因為最近她身體不好,抵抗力低才會中毒的。但是……”

說到這裏她母親停了下來,皺起眉頭。

“但是什麼?”

“我在她的桌子下麵,發現了十幾個土豆似的東西,包在報紙裏,裹滿泥土。我和我丈夫都猜不出那是什麼。”

“裹滿泥土的土豆?……那到底是什麼呢?”我疑惑地問,“拿給醫生看了嗎?”

“沒有,我女兒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所以,我就沒有拿給主治醫生看。也許她的病情,和那個東西根本沒關係。”

趁談話暫告一個段落,她母親站起來返回病房,我也跟在她的後麵。

長穀川美玲依然安靜地熟睡著,她看起來似乎比剛才氣色好了一些。

“能不能把那個像土豆一樣的東西,拿給我看一看呢?”

聽我這麼一說,她母親立刻就同意了,答應我過兩天,會讓丈夫把東西送到學校,然後,我就離開醫院,返回學校了。

當天下午第二節課是三年級的班會,我把長穀川美玲的情況,告訴了班級裏的學生。我說她身體沒有大礙,隻是輕微的食物中毒,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沉默!……

魚一樣的眼睛。

毫無反應……

集體暈倒的幾個女生——植竹弘美、鈴木君枝、瀧澤美智代、堀之內友惠、森田加奈子、橫寺幸代和渡邊泉一,都低著頭,不敢看我的臉。

久保村雅之沉默地看著窗戶外麵,我感覺他的嘴角,彎出一個微妙的弧度。但是,也許是我想多了。

整齊劃一的沉默。不約而同的沉默。這是一個沉默的教室……

我去探望長穀川美玲的第三天,她父親特地把在她房間裏發現的“土豆”,拿到了學校。她父親在荒岩山山腳下,開了一家餐廳,四十多歲,蓄著漂亮的胡須,談吐穩重。

即使是對大自然很熟悉的他,也不知道這個土豆一樣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玩意。

“我覺得,比起土豆,更像是某種花的球莖。比如山百合之類的。”

她父親說長穀川美玲的房間裏,有十幾個這種東西,全都塞在桌子下麵的最裏麵,好像刻意不想讓別人看見。

“先放在我這裏,我去找理科老師問問。”我這樣說著,等她父親走了以後,我把這個拿給理科老師小野田哲郎。

小野田馬上就要退休了,他無心爬上教導主任或校長的位置,而是一直兢兢業業地,做著本職工作,並在自己的興趣中,發現了人生的價值,在旁人看來,他是個不容易接近的怪人,不過,如果跟他聊幾句就會發現,他其實挺和藹的。

“小野田老師,有件事想請教您一下。”

小野田正在專心致誌地看一本英文的科學雜誌,聽到叫聲,他撩起貼在額頭上的白發,想看看是哪個家夥打擾了他。

一看到是我,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哎呀,是你呀,還真少見。”

我把那個東西拿出來給他看。

“小野田老師,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哪個、哪個?……讓我看看。”

小野田從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大號放大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

“生物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我也不太清楚這是什麼,不過應該是百合科植物的球莖,或是類似朱頂紅之類的東西吧。”

“朱頂紅?”

“我也不能肯定。我去查查植物圖鑒吧。”小野田說完,起身走向圖書室。

我上完第一節課回來的時候,小野田很難得地,笑眯眯地衝我招招手。

“來,我查到了哦。”

“啊,已經查到了嗎?”

“好歹我也是理科老師啊。”

小野田高興地笑著,把厚厚的植物圖鑒,遞到我的麵前。剛翻開到夾著書簽的那頁,我就因為過度驚嚇,而把書扔到了地上。書直接砸在我右腳的腳背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上完課回來的老師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齊看向我。

劇痛從腳底直衝腦門,我疼得連喊都喊不出來。

圖鑒是以打開的狀態掉下去的,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一頁。我忘了出聲,隻是盯著圖鑒翻開的那一頁。

那個其實是——彼岸花,別名曼珠沙華。

恐怖新聞⑩一一九月十六日

盜花賊被發現

前些天,青葉丘初中的花壇,不知道被什麼人破壞了,現在終於知道,誰是罪魁禍首了!

令人震驚的是,這個人是3A班的一員——就是前些天在早會上暈倒的女生,而且,她最近還因為急性病,被送進了醫院。說到這裏,大家應該知道是誰了吧。

沒錯,長穀川美玲,就是那個破壞花壇的盜花賊。不珍愛花朵的人,都要下地獄!

同情花朵的遭遇,覺得花壇被毀是一大損失的人,絕不止本報編輯一人吧。好,大家就一起朝長穀川美玲喊出“肅清”吧。

肅清!……

(讀完要燒掉〉

(現在)

“肅清!……”

在杉並區和田發現的秘密基地裏,當神崎一郎看到“殺人計劃書”裏寫的“肅清”兩個字時,立刻感到後背躥起一陣戰栗。

這個詞語,刺激了他遙遠的記憶。他覺得自己腦海中的某處,就像接收短波節目的收音機一樣,發出吱啦吱啦的雜音。好像就要想起來了,但又好像怎麼都想不起來,這種感覺,讓他焦躁不安。

他甩甩頭,又看了一遍那份資料。

“殺人計劃書”本身,並沒有包含太多信息。在這個標題之下,隻是潦草地寫了一些類似於筆記之類的、看不懂的語言。其中,隻有“肅清”兩個字,是用圓珠筆重重寫下的。下筆很用力,幾乎把紙劃破了,連下一頁都清楚地印下了“肅清”的字跡,好像當時寫字人把心中的憤怒,全都傾注到這兩個字裏了。

他自己也試著寫了“肅清”這個詞。筆跡一模一樣,每一筆的末端,都會向上挑起。他雖然大腦失憶了,手卻未忘記,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資料裏還寫著青葉丘中學,以及混在一起的男生女生的名字。另外,上麵還貼著報紙上,同學會通知的複印件。

現在可以推斷出,他是在開始製訂殺人計劃後不久,即遭遇了車禍。以這處公寓為活動據點,就在他精心構思這一計劃之時,那場車禍打亂了他的一切安排。

但是,為什麼和青葉丘初中毫無關係的他——神崎一郎,要製訂這個殺人計劃呢?還是說,他是為了別人才這麼做的?……比如說,如果他是某個女學生的丈夫、或男朋友的話……不能斷言,他沒有這麼做的動機。

還有,名單上記載的星一郎這個名字,也可以當成一條線索,繼續查下去。

無論如何,他需要和同學會事務局的人見個麵。

怎麼才能見麵呢?隻寫信是聯係不上的。如果塚本由美子在的話,說不定會想出什麼好主意,可是,要和她一起行動的話,她早晚會知道自己可怕的秘密。所以,分開了也好。

“分開了……”他勉強說服自己,相信自己和塚本由美子分開是對的。

不過,這裏怎麼這麼冷?……神崎一郎冷得受不了,當初也不能因為便宜,就租了這麼個陰冷潮濕的房子啊。

總之,先把資料都帶回去,再考慮下一步的行動吧!……

他站起身來,把能帶走的資料,全都收拾起來帶走。走出房間鎖門的時候,他聽到大門那邊有動靜,兩個男人吵吵嚷嚷地,說著中文進來了。他們一對上神崎的視線,就立刻安靜下來,幾個人麵麵相覷。

神崎走過他們身邊,在門口穿鞋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兩個中國人站在隔壁的103號房間門前,看著神崎一郎。

“混蛋,為什麼要用那種看罪犯的眼神,死死地看著我呀!……”他心裏想著,也許自己抱著一大堆資料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很可疑吧。

罪犯?……不,應該是犯罪未遂者吧!……

神崎一郎從那個地方出來,穿過環七線,順著青梅大道,向自己的公寓走去。走著走著,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有人在跟著他。

回頭看去,什麼人都沒有。剛過正午,馬路上的交通流量依然很大,大大小小的車輛,肆無忌憚地向人行便道,排放著汽車尾氣。但是,便道上卻幾乎沒有人。騎著自行車,後座上帶著頭戴紅色毛線帽的孩子的家庭主婦,從狹窄的胡同中出來,經過他的身邊。

雖然沒有人,他背後那種有蟲爬過的感覺,卻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快到公寓的時候,他故意向右拐,藏在電線杆後麵,等待跟蹤者現身,可不管怎麼等,就是沒人出現。

“混蛋,隻怕又是我的精神過敏吧。”

他自言自語著走了出來。跟蹤我有什麼意義呢?他一進入公寓樓,背後那種癢癢的感覺就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從窗戶俯視下麵的街道,還是一個人都沒有。他把資料放在床上,腦子裏拚命思考著:如何才能和同學會的那些人,取得聯係呢。是誰在負責同學會的事務呢?……

一般組織班級學生聚會的,都是班級長或者班上的活躍分子,這樣的話,就應該是3A班的班級長秋葉拓磨,或者副班級長辻村瞳負責了。但是,前些天見過辻村瞳,她好像對要召開同學會的事情,還一無所知呢。

那麼,是秋葉拓磨嗎?怎樣才能和秋葉取得聯係呢?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九月二十八日

在放學後的補習課上,長穀川美玲暈倒了。

我和其他老師,在酒館裏喝酒聊天。我忘了重要的東西。於是又回到學校。

三年級的學生麵臨著升學考試,所以每天放學後,我都要給他們補習。可能因為是鄉下的緣故,這裏沒有專門的輔導班,學生隻能通過課後的補習來複習備考。

平時沉默寡言的學生,不知道為什麼,一放學就變得活躍起來。現在秋分已經過了,天黑得也早了,但是越接近夜晚,他們就越是活躍。混蛋,這都是些什麼人啊!簡直就像是吸血鬼集團一樣。

學生當中,隻有長穀川美玲日漸衰弱下去。她食物中毒好了以後,仍然開始每天上學,但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活力。她有時會早退,有時會在上課的時候去保健室。

關於補習課的事,我跟她說了很多遍不要勉強,但她說自己落下很多功課,因此執意要參加。我也和她的父母商量過此事,他們說就順著她的想法好了,我也就同意了。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件事卻最終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和高倉千春的交往很順利,我打算時機成熟,就向她求婚。不過,我們說好在學校的時候,盡量不要接觸。

也許是因為在學校壓抑得太久了,一回到鬆井,我們就像要彌補在學校的空白一樣,愛火愈燃愈烈,她對於和我結婚這件事,應該也沒有什麼異議。但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是三年級的班主任,學生們臨近升學考試,正處於精神緊張的時期,這時,隻有班主任成天興高采烈,感覺不太好。激動與興奮,還是留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吧。

綜合種種條件,我初步打算:在畢業典禮之後,也就是三月份,向她求婚,然後去涉川拜訪她的父母。

那天的課後補習,由我負責語文,杉本義文負責數學。問題發生在杉本的課堂上,我在教員室聽說,長穀川美玲又一次暈倒,被送到了保健室。不巧的是,保健老師片桐靜子已經回家了,不過千春在教員室裏,於是她立刻前去保健室,照顧美玲去了。

高倉千春說:長穀川美玲並無大礙,她在床上休息了十分鍾左右就回去了,我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當時,教員室裏除了教導主任,還有我、喜多村冬彥和千春三個人在。杉本上完課一回來,喜多村就提議:“咱們一起去站前,喝一杯怎麼樣?順便開個總結會。”杉本說學生們全都回去了,社團活動也結束了,所以我們都沒有異議。

教導主任沒去,我們幾個都去了。

我的班上的學生鷲尾力家,就住在青葉站附近,他父親經營著一家小酒鋪。鷲尾畢業後不打算繼續深造,因此,也沒有參加課後補習。杉本提議去他家的店,一來不會打擾他學習,二來還能和他父親聊聊。

杉本教導主任他們,似乎經常在等車的時候,光顧這家店,我們一進門,鷲尾的父親就熱情地迎了上來。

“啊,杉本老師,您有段時間沒來了。我還想是怎麼回事呢,結果今天來了這麼多老師。”

這位紅臉龐、身材矮小的男人,匆匆忙忙地到處忙活,這一點上他們父子很像。然後,他看到了我,立刻殷勤地說:“我家那個不成器的孩子,讓您多費心了。”

“鷲尾力在家裏表現怎麼樣啊?”我把話題轉向他的兒子。

“怎麼說呢,他就知道玩,一點也不幫家裏幹活。”他父親一邊打開啤酒瓶蓋,一邊說,“不過,他倒是放出話來說,要繼承這個酒鋪,您覺得如何?”

“不錯啊,有理想很好呀。”

鷲尾力開酒鋪嗎?我想象著小個子的他,搬運啤酒箱的情景,就覺得很好笑。

“聽說那個臭小子,和那些壞孩子混在一起了,是不是啊?”

“不,應該沒有這回事。”

鷲尾力個子雖小,但行動靈活,因此,好像被久保村一夥人看中,和他們打得火熱。

“老師,那幫人很差勁,是吧?”鷲尾力的父親一邊說著,給我們四個端來蘿卜幹小菜。

“也不是那麼差勁啦!……”作為班主任的我,當然不能說自己班上學生的壞話。

“是這樣嗎?……”鷲尾父親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慢慢說道,“聽說那幫家夥,背地裏幹了很過分的事啊,是不是啊,杉本老師?”

“啊?……”杉本主人被問得措手不及,一時張口結舌,嘴裏叼著的煙,也掉到了桌上。他把煙撿起來扔進了煙灰缸。

“這……這個我可就不太清楚了。”

隨後,杉本好像有意,要中斷這個話題似的,給大家倒上啤酒,說:“諸位今天辛苦了,幹杯。”

無論如何,一杯涼爽的啤酒下肚的感覺,真是太舒服了!

我們又聊了一些和今年的運動會,及學生升學有關的事情。學生家長在附近,也不能聊得太深入。不過,隨著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多,我們也漸漸地有了幾分酒意,後來還是說起了久保村雅之的話題。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八點多了。

下一趟火車就要來了,於是,我和高倉千春起身告辭,因為這裏是地方支線,如果錯過這一趟車,下一趟車就要再等一個小時才能來。杉本和喜多村要坐的車,與我們方向相反,他們說再過二十分鍾才走。

“喝了真不少啊。”

走上站台,一陣涼風從山上吹來,正好讓我們清醒了幾分。車站旁邊的警報器大聲響起來,已經能看到從西邊駛來的火車的前燈了。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到一種無法言嗆的不安,正在想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的時候,一輛兩節車廂的火車,已經漸漸地開近了。火車通過道口時,我終於知道,是什麼讓我感到不安了。

是學校!……

長穀川美玲躺在保健室床上的樣子,在我的腦海中無限放大。她會不會……也許她已經回家了,但會不會出什麼事了呢?……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火車進站了,車門打開的瞬間,我叫住了正要上車的高倉千春。

“我有東西落在學校了,你先回去吧。”

我跑過站台和檢票口,當跑到鷲尾家酒鋪門口的時候,杉本和喜多村正好打開門走出來。我用餘光看到鷲尾的父親也走出店門,對杉本他們鞠躬致謝。

身後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是,我並沒有停下腳步。

我全速飛奔在隻有零星路燈的鄉間小道上,然而無論跑得多快,心中的焦慮,也不能減輕一分一毫。途中,我腳下一絆,在石子路上摔了一跤。

當拐入月光中,隱約可見的忠恩寺土牆邊時,已經一盞路燈都沒有了,完全進入到一個黑暗的世界。我沿著白色的小路,跑到土牆盡頭,黑漆漆的校園就在眼前。教員室裏也沒有亮燈。

白色的沙漠上,矗立著一座恐怖的城堡。漂流的校園。我想起在學生中間,很受歡迎的楳圖一雄①的漫畫《漂流教室》。

①楳圖一雄(楳図かずお、うめずかずお、Umezu Kazuo、Kazuo Umezu,1936一),日本漫畫家、藝人,作品中以科幻和恐怖的題材最為有名,文中提到的《漂流教室》,就是他的科幻係列代表作之一,創作於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四年,講述了一群小學生和老師,穿越到人類滅絕後的未來時代之後,發生的故事。

我跑進校門,進入校園。

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在追我?……混蛋,不可能吧,怎麼會有人追我啊。我停住腳步回頭看去,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會有人呢。”我喘著粗氣,自言自語道。

這時,剛才一路疾跑的反應出現了。膝蓋在發抖,一時被壓製的酒意,開始激烈地湧動起來,我已經接近酩酊大醉了、腳下搖搖晃晃的,站不穩,於是我就地坐了下來。

一層樓的手工教室的窗戶敞開著。那是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分水嶺,簡直就像是冥界的入口一樣。

我掙紮著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走到手工教室窗前,側耳傾聽,但是,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見。

怎麼會這麼黑呢?……那片漆黑的空間,正在不斷地向我招手。我踩上窗台爬了過去,但下去的時候,沒有掌握好平衡,一頭栽進了屋裏。

我立刻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我馬上借著月光看了看手表,已經八點半多了。也就是說,我隻暈過去了十分鍾,還以為自己暈了一整天呢。

我一起身就感到頭暈目眩。剛才會失去意識,與其說是摔倒時候的撞擊所致,倒不如說是我醉得太厲害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手工教室,來到樓道。月光沒有照到這裏,周圍一片漆黑。因為找不到樓道電燈的開關,所以,我一邊在牆上摸索著,一邊向樓道深處的保健室走去。

保健室的門微微開著。我想開燈,但在這裏,我也沒有找到電燈開關。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白色的床簾。我像受到誘蛾燈吸引的可憐昆蟲一樣,不由自主地朝床邊走去。

“喂,長穀川同學,你在嗎?”我口齒不清地說,“啊……你怎麼可能在這裏呢。老師我喝醉了,很不舒服。”

本來我是因為擔心她,才一路跑到這裏來的,但突然之間,我又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愚蠢。天氣很熱,我還很想吐。於是我解開領帶,脫掉了襯衫。現在回家太麻煩了,今晚幹脆在這裏睡一晚好了。

第一學期出期中考試試題的時候,我也在學校待到很晚,後來就在這張床上睡了一晚。當然,那次我跟勤雜工打過招呼。

現在再去把勤雜工叫起來,也未免太麻煩了。算了,就這樣吧,明天一早再去跟他說說就行了。

窗戶緊閉,屋裏很暖和,我脫掉襯衫和長褲,隻穿著內褲和棉T恤衫,走到床邊,當時我遲鈍的大腦,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舉動,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我一把拉開簾子。床在向我發出召喚,睡意朦朧的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一頭倒在床上。床墊有些硬。因為天氣太熱,我躺在床上把T恤衫也也脫掉了。

“啊,簡直太舒服了!……”

被甜美的花香包圍著,馬上就要進入夢鄉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不對勁。僅存的意識告訴我屋裏有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有規則的呼吸聲。

有人躺在我旁邊!我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冰冷柔軟的觸感,就像剛死不久的人一樣。

“你是什麼人?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酒意迅速退去,我從床上坐起來。樓道裏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下一秒保健室的燈全亮了,我整個人暴露在耀眼的燈光之下。

“長穀川!……”

“你在這裏幹什麼呢?!”

“不要臉!……”

“我跟著你想看看你要幹什麼,結果居然看到你這個樣子。”

怒罵混雜著尖叫,在夜晚的保健室裏,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幾乎全裸的我坐在床上,無論是誰,都一眼即知這兩個人在幹什麼。長穀川美玲穿著上衣和藏青色的裙子,靜靜地躺在一邊。

長穀川美玲的父母、杉本義文、喜多村冬彥、高倉千春,還有勤雜工竹澤先生,一共六個人,一起俯視著床上的我們。

“老師,你來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長穀川美玲的父親氣憤地說,“我女兒很晚都沒回家,我們過來找她,竟看到這麼不要臉的一幕。你知道你對自己的學生,做了什麼事嗎?啊……你現在打算怎麼說?”

明知自己處境窘迫,我的腦子卻越發迷糊起來。

“我喝了酒,有點醉了……”

我用脫掉的衣物,遮掩著身體,試圖解釋事情的經過。但是,我被抓到赤身裸體躺在床上,這似乎怎麼解釋也說不清了。

“因為很晚了,所以,我就想在保健室裏睡覺,結果發現長穀川同學竟然也在這裏。”

混蛋,根本解釋不清楚!我語無倫次的辯解,隻會讓他們覺得我更加可疑。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一切都是誤會。”

“老師,你讓我們很難辦啊。”杉本主任這句無情的話,讓我的酒徹底醒了。

“混蛋,不是那樣的!……”

然而,我越掙紮就陷得越深。我越努力,就越難逃出那深不見底的泥沼。

這時,睡著的美玲醒了過來,她揉揉眼睛坐起身,看看站在床邊的人們,又看看我。

“老師,我害怕。”

美玲死命抱住我不放。我條件反射地抱住她,感覺到自己堅硬的下半身,溢出了溫熱的液體。我侵犯了她嗎?還是說……

高倉千春“嗚哇!”地尖叫一聲,跑出了保健室。

恐怖新聞?——九月三十日

無恥老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兩天前的晚上,這個學校發生了建校以來,最大的醜聞。不知怎麼回事,3A班的班主任醉酒之後,居然和班上的女生上床了。那個女生就是長穀川美玲。

那天補習課上。她感覺不舒服,就去保健室休息了。但是,大家誰也不知道,她在那裏,一直待到了晚上。後來,那個醉醺醺的老師來了,他從窗戶進入教學樓,和長穀川美玲睡在了一起。

老天是不會放過這種不知廉恥的行為的。擔心女兒遲遲不歸、而找到學校的家長,以及對舉止怪異的班主任,產生懷疑的其他老師,一起來到保健室,發現了這件尷尬的醜事。

唉,竟然發生了如此可悲的事情!諸位,怎麼可以原諒這種老師呢!校長勒令他在家閉門反省一周。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長穀川美鈐會轉學嗎?……

這次祧色事件的另一個當事人——長穀川美玲,暫時休學了,但是,本報編輯認為,她不會再回來了,也許會轉學吧。唉,可憐的學生啊!這個班上從此就少了一個美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