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裏住了多久呀?”
“他家和我家是一起搬來的,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她嘴裏嘮叨著要做午飯了,就說到這裏吧。
神崎搶著問了一句:這附近還有沒有人認識足立,那個女人說,她也不知道,接著就徑自掛斷了對講機。
然後,他們又去問了另一邊的鄰居,和對麵的住戶,但人家都說,隻和足立家是點頭之交。結果,他們新獲得的情報,隻有足立搬到群馬縣鄉下了這一點。
神崎和由美子麵麵相覷,苦笑起來。
“隻能認輸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啦。但是,如果他家搬到群馬的鄉下的話,就有可能在青葉丘初中附近啊。”
“算了,我們回去吧。”
這趟遠行,雖然沒有取得什麼成果,但他也並沒有很失望。如果這樣都算失望的話,那之前的種種經曆,就隻能用悲慘來形容了。現在,隻要由美子在身邊和他聊天,他就覺得很幸福了。
他們在充分享受完在多摩湖畔兜風的樂趣之後,就返回東京了,吃完晚飯,回到各自的住處。從另一層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收獲頗豐的一天。
第二天是周一,神崎了解到了更多他想知道的情況。這一天,他收獲了大量關於自己的個人信息。
他們估計神崎一郎任職的公司——多摩化學的上班時間,和大多數公司一樣,都是上午九點開始。
在此之前,他們必須供重考慮:要不要一開始就報出神崎的名字。如果神崎是多摩化學的員工,那麼,他長期無故曠工,可能意味著自動離職,或者被公司方麵,當做自願辭職來處理。
問題在於,這樣一個員工,突然打電話回來說,自己失憶了,對方會輕易相信嗎?
他們商量了一下該怎麼做,最後決定,先去實地考察一下。也許神崎看到公司,就想起什麼了也說不定。
由美子今天和朋友有約,所以,這次他隻能一個人去了,不過他覺得,這樣說不定反而有好處。從某種意義上講,今天的調查,很有可能會暴露出,他的某些陰暗麵,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希望由美子也在場。
他從青梅大道坐車來到荻窪,再乘中央線到東小金並站,根據地圖,從南口出來,沿電車線朝三鷹地區,往回走一小段就到公司了。
天空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樣子。過了十一點,氣溫也沒有升高,反而讓人感覺更冷了。
他豎起衣領,迎著風艱難地走在路上。但仍時刻注意著周邊的一切,什麼都不想錯過。在已經沒有任何印象的馬路和住宅區上,他的腿卻像走過很多年一樣,熟練地帶著他向前走。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腦海中的記憶失去了,留在身體上的記憶,卻依然存在著。
穿過住宅區,就看到一所汽車駕駛學校,那所駕駛學校的南邊,就是他要找的公司了。公司占地麵積相當大,在長長的圍牆的另一側,是一棟三層的白色大樓,後麵是一座像工廠一樣的建築。
大門上寫著幾個大字——“多摩化學株式會社”,大門旁邊是門衛室。
啊,我終於找到這裏了。雖然記憶並未恢複,但是一站在公司門前,心中就湧起一種好像回到久別故鄉般的安心感。
這並不是我潛意識裏,對這個地方有什麼感應,應該是因為潛意識裏,知道這裏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所以才會產生這種感覺吧?
神崎一臉緊張地站在門衛室門口,戴著帽子的中年門衛,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頭看向他。神崎努力想編出一個造訪的理由,但其實並沒有這個必要。
“啊,好久不見。有一段時間沒看見你了,出什麼事了嗎?”看到心神不定、傻站在那裏的神崎一郎,門衛站起身走出小屋。神崎曾是這裏的員工,應該每天都會和門衛見麵,就算門衛不記得神崎的名字,他也會過來打個招呼。
“啊,你好,好久不見了。”神崎抑製住心裏的忐忑,笑著回答。
“這段時間是不是生病了呀?”
“嗯,是有點事,最近一直在家待命什麼的。”神崎小心地,挑選合適的字眼糊弄過去了。現在還不應該暴露失憶的事吧。
他向門衛點了個頭,就向公司大樓走去,
大樓雪白嶄新的牆壁上,寫著“TAMA①”幾個字母,一條水泥鋪設的道路,從大門延伸到大樓入口。門口擺著幾個什麼都沒種的塑料花盆。
①TAMA是“多摩”的日語發音。
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前台現在沒有人。前台的後麵立著一扇屏風,屏風的另一麵,有一塊寫著“總務部”的板子,從天花板垂了下來。牆邊堆放著好幾個紙箱。身穿淺褐色製服、行色匆匆的社員在大廳裏穿梭。
“現在該怎麼辦呢?”他問自己道。
一直這樣待著,也無濟於事。於是,他做了個深呼吸,脫掉外套,走到了門前。自動門打開了,裏麵的暖氣撲麵而來。
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一位小個子、戴眼鏡的年輕女性走到前台,親切地說了聲“歡迎光臨”。看到他的臉的時候,她“哎呀”了一聲。
“神崎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她也叫我神崎,也就是說,可以確定我就是神崎了。
“嗯,有點事。”
對她,他也打算含糊其辭地蒙混過去。女人的胸前名牌上寫著“柴田節子”。
“你有什麼事啊?退職金應該打到你的賬戶裏了吧?”
“啊?退職金?……”
這麼說來,那一百五十萬日元,原來竟是退職金?原來如此,這樣就能夠很好地解釋了。
“我說神崎先生,你的樣子很奇怪啊,臉色很蒼白呢。”
還是說實話吧,比起告訴上司,告訴她這樣的女性社員,好像更容易一些。
“柴田小姐,其實吧……”
“柴田小姐?……太見外了吧。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小節怎麼樣?”
“啊,不好意思。小節。”
神崎一郎的額頭發際處滲出了汗水,他知道這並不隻是室內溫度髙的緣故。他結結巴巴地,說出了失憶的事,還有總算查到他之前在多摩化學工作。
起初還半信半疑的柴田節子,看著他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終於相信了他的話,
“哦,是這樣啊!……”她的眼中充滿了同情,“所以你就到這裏來了。”
“你知道有誰,非常了解我的事情嗎?”
“稍等一下,我去把總務部的佐佐木課長叫來。”
柴田節子走了沒多久,很快就帶來一位儀表堂堂的中年男人。那個男人一見他就說“哦,好久不見了”,然後向他伸出手來。
柴田節子指手畫腳地,把神崎剛剛告訴她的事又對課長講了一遍,課長聽完也很同情神崎。
“是這麼回事啊。好了,不用客氣,進來說話吧。”
課長向裏麵走去,柴田節子在神崎肩上輕輕推了一下,笑著說道:“跟著去吧。”
神崎一郎走進房間,其他員工抬頭看到他,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驚異的神色。雖然神埼對這些人全無印象,但他還是努力麵帶笑容地走了過去。
他被帶進一個屋子,門上的胖子寫著“第一會議室”。屋裏有一張橢圓形的大桌子,桌子下麵擺著好幾把折疊椅。
課長讓神崎坐下,自己坐在主位,津津有味地打量著神崎。
“我是總務部課長佐佐木,當然,你不認識我……對吧?我這就把你們部門的課長叫來,稍等一下。”
“我以前在這裏是做什麼工作的?”
“啊,你在研究部門工作。”
“研究部門?”
化學公司的研究部門,那是研究什麼的呢?……一時間,他無法相信,自己是做研究工作的。
“這家公司是生產什麼產品的呀?”
“主要是生產農藥的。殺蟲劑、除菌劑、除草劑這類東西。”
“我就是研究這些的?”
“是的,你所在的第一研究課,以研發殺蟲劑為主。”
“那我在這裏工作多長時間了?”
“十年多了吧。”
“原來如此,所以我的退職金,才會有那麼多啊!……”神崎一郎暗想。
“我真的是神崎一郎嗎?”
“絕對沒錯。”
“那有沒有可能,我入社時的資料,都是偽造的呢?”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是從來應聘的應屆生裏,特意選中被錄用的。”
“我辭職的理由是什麼呢?”
“是個人原因。你是今年一月底辭職的。”
“個人原因的話……不是因為我幹了壞事,被發現了之類的吧?”
如果他曾經做過什麼壞事的話,公司的人就不會對他這麼熱情了。
“我沒有直接找你問過,所以,不清楚你辭職的具體原因,不過據你們課長說,你是為了繼續充電才辭職的。”
嗯,這倒是個近乎完美的辭職理由。
“我今年三十五歲……是吧?”
“差不多。你是單身。至於有沒有和別的女性交往,這些比較隱私的事,你還是問問和你關係不錯的職員吧,“
這時有人敲了敲會議室的門,然後兩個男人進來了。
“啊,這不是神崎先生嘛。”
一位四十四、五歲左右的高個子男人,向他伸出手來,神崎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這個男人的手指,骨節分明、纖細修長。
“我還想是怎麼了呢,原來你遭遇了這麼不幸的事啊。”看到神崎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又說,“啊,對了,我是你的直接上司岩崎。這位是和你同期進公司的伊丹先生。”
岩崎課長向他介紹了旁邊一個,和他年齡相仿、身材纖瘦的男人。那個男人戴著眼鏡,有幾分神經質的樣子,穿一件印有“多摩化學”字樣的白色製服。他盯著神崎一郎,藏在鏡片後麵的眼睛裏,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好奇。
“他和你是同一批入職的,也和你關係最好。對吧,伊丹先生?”岩崎課長笑吟吟地說。
“嗯,算是吧。”伊丹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不太高興地把視線從神崎身上移開。
兩人坐下後,神崎又把從失憶開始,到現在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聽他說完,岩崎課長歎了一聲。
這時,柴田節子端著茶水進來了,滿臉好奇的她站在那裏不想走,直到總務部佐佐木課長,對她說了聲“謝謝”之後,她才不情願地出去了。
等門關好,岩崎課長才開了腔:“是這樣的,你提出辭職,是在今年年初。是突然提出的,真讓我措手不及啊。問你理由,你隻說是個人原因。”
“個人原因?”
“是啊,你突然辭職,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對不起!……”雖然不記得這件事了,神崎還是向岩崎低頭致歉。
“算了,事到如今再責備你也無濟於事。”岩崎課長苦笑著,從白襯衫口袋裏掏出香煙,“關於你辭職的原因,伊丹先生應該比我知道得更多吧,是不是?”
突然被點名的伊丹,困窘得連耳垂都紅了。他似乎是個很內向的人。
“不,其實我也沒怎麼聽他說過,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
“我的工作態度怎麼樣?”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岩崎課長清了清噪子說:“你作為研究者,水平相當不錯。我當時極力挽留你,但你仍然堅持辭職。我問你是不是有其他公司挖角,你堅決否認了這一點!一口咬定是因為個人原因。最後沒辦法,我也隻好接受了。”
“這件事給您添麻煩了,十分抱歉。”神崎一郎點頭道歉。
“如果你真這麼想的話,什麼時候想回來都可以啊。”岩崎說著,看了總務課課長佐佐木一眼。
佐佐木課長露出為難的表情,他挑挑眉,不住地對岩崎使眼色。從公司的角度來說,在這種不景氣的狀況下,中途錄用神崎這樣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作為總務課課長,他心裏一定十分不滿:在場的同事,怎麼能隨隨便便講出這種話呢!
在如今這種情況下,身為課長,他雖然能熱情地接待已辭職的神崎,卻絕對沒想過再次聘用他。而作為神崎一郎自己,已經連最基本的化學知識都忘記了,所以,也沒考慮複職的事。
他們告訴神崎一郎:他從琦玉縣的公立高中畢業後,考上了關東的一所國立大學的農學部。四年後大學畢業,一畢業就進入了多摩化學工作,在同一部門一幹就是十三年。
神崎請求總務課課長,讓他看看自己的個人資料,但被告知他辭職後,資料就被處理掉了,要是能知道原籍在哪裏的話,他就可以查到更多的個人信息,但現在他隻能哀歎自己運氣不好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神崎離開了多摩化學。能打聽到的消息都打聽到了,並再次證明自己確實是神崎一郎。
可是,他還是沒有能夠找到,自己與青葉丘初中的聯係。
為什麼他會有那個初中的同學會通知呢?也許他在高中或大學時代,認識了那個學校的某人,因此和青葉丘初中扯上關係了?
神崎感覺越來越混亂。天色陰沉,風也大了起來,寒風吹來,簡直要把人給凍僵了似的。
幹脆就這樣凍死算了。
正當他覺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衝他喊:“喂……神崎先生,等一下!……”
他回頭一看,是剛才在會議室裏,見過的多摩化學的同事伊丹。他還穿著製服,好像是直接從公司追出來的。他喘息著整理好淩亂的製服,重新係好領帶,然後在神崎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有什麼事嗎?”
在會議室的時候,伊丹幾乎什麼都沒說,所以神崎一郎以為:他並不了解自己的事。可看他現在又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又是所為何事呢?
“神崎,我有話跟你說。”
“跟我?……”
“那還用說,這裏還有別人嗎?!”
“公司那邊沒事嗎?”
“很快就到午休了……沒事的。”伊丹笑著搖了搖頭說,接著他又笑道,“還有,你別對我這麼見外好不好?你不覺得別扭嗎?”
雖然是曾經的同事,但現在隻是個陌生人,就算被突然要求,不要那麼客氣,也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伊丹有些不高興地,朝車站方向走去,神崎一郎跟在他的後麵。
他們來到一個麵對車站南側廣場的,叫做“蒲公英”的小咖啡廳,伊丹推開黃色玻璃門,在靠窗的雅座坐下,一名高中生似的年輕女服務員過來點餐。
“我要蝦肉燴飯套餐。”伊丹點完菜就把菜單扔給了神崎,“你要什麼?”
“那我要和你一樣的吧。”
服務員走後,伊丹探出身子、死死地盯著神崎一郎看,那毫無顧忌的視線,就好像坐在第一排,欣賞新來的脫衣舞演員一樣。神崎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在座位上不住地扭動身體。
“你真的失憶了嗎?不是在演戲吧。”伊丹笑著說。
“怎麼可能!這個樣子是裝得出來的嗎?!”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伊丹靠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他的灰褲子的膝蓋處,已經磨薄了,褲腳也都是黑黑的汙演,不過,他似乎不修邊幅慣了,對於自己的著裝全然不在意。
“那我來提問,你和我關係很好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啊。”伊丹歪著頭,臉上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
“那麼,就是不好了?”
“那倒不是,雖然不算親密的朋友。但是,關係也算不錯。你這個人,總是一副陰鬱的樣子,基本上沒人願意和你親近。因為我跟你是同期,所以周圍這些人裏,大概就我和你關係最好了。”
“我有那麼陰鬱嗎?”神崎一郎苦笑著說。
“嗯,非常陰鬱,非常憂鬱,讓人猜不透,你腦子裏到底在琢磨著什麼。”
“你太過分了,一句好話都沒有啊。”神崎一郎搖頭苦笑。
“沒辦法,我是實話實說啊。而且,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伊丹心直口快,不過倒不像壞人。神崎反而覺得:麵對他更容易把話問出口。
“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我們在一起工作了十多年,你應該知道吧。”
“首先我要說,我覺得你不適合這個公司。”
“不適合?……”
“對,一點都不適合。”
“怎麼說?……”
“你本質上並不是學理科的那種人,反而像學文科的。”
伊丹一針見血的話,並沒有讓神崎一郎感到吃驚。
“但我是農學部畢業的呀。而且,就職的公司不也和化學有關嗎?我要是更適合文科的話,不可能特意選擇這樣的人生道路吧。”
“的確,你大學學的專業和就職的公司,都和理科有關。可是,剛才那句話,是你當麵告訴我的,所以不會有錯。”
“我跟你說過那樣的話?”
燴飯送來了,伊丹停下談話,舀起一勺熱氣騰騰的米飯,開始專心致誌地享受午餐。過了一會兒,他注意到神崎沒有吃飯,而是在等著他回答問題,就催促道:“飯都涼了,快點吃吧。”
神崎一郎沒有胃口,卻不得不用勺子,把飯送進嘴裏。飯很油膩,而且軟綿綿的,非常難吃。
伊丹卻吃得很香,很快就把飯吃光了。咖啡送來以後,他在咖啡裏放了大量的糖和奶油。
“你呀,以前總是說,其實你想讀文學專業。我問你:是父母強迫你選的專業嗎?你說不是,是自己選的。總之,你就是個奇怪的人。”
伊丹毫不客氣地說著,就好像在和別人談論神崎的事一樣。
“哦,對了!……你還說你喜歡寫文章。”
“我?……”神崎一郎頗感驚訝
“對,你總把想當小說家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但是,我為什麼沒有讀文學專業,而是進了農學部呢?是因為我在理科方麵能力更強嗎?”
“不,以你的本事,法學係也好,理學係也好,什麼專業,你都能學好的。”
“那麼……”
“你應該是出於某種目的,無論如何,非要選擇這條道路不可。”
是什麼目的呢?為什麼他要選擇一條,自己並不喜歡的道路呢?
“我跟你說過,關於我辭職的理由嗎?”
終於問到核心問題了,神崎喝了一口咖啡,偷看伊丹的表情,他的心在怦怦地直跳。
“反正你辭職得很突然。直到課長說,我才知道你交了辭職信的事。我本以為和你關係最好,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大吃一驚。下班以後,我找你喝酒,想問你好多事,可你光喝酒,就是不開口。不過隨著酒勁兒上來了,你還是稍微吐露了一些實情。”
“什麼實情?”
“你說:‘終於發出指令了’!……”
“指令?……這是什麼東西?”
“反正你就是這麼說的。你說指令發出了,你必須辭職,因為需要準備時間。我問了你很多問題,比如‘指令’是個什麼東西。你說指令就是指令,是上天的旨意,我等這個指令,已經等了二十年了之類的。”
“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正好是初中畢業的時候。也就是說,神崎一郎自從初中畢業後的二十年裏,一直在等待這個指令。他在心中揣測這個指令,到底是什麼東西。
對了,這個“指令”,就是同學會的通知!……肯定沒錯。
突然,他似乎看到了整個謎團的脈絡。雖然還不甚清晰,但至少曾經深藏在迷霧之中的種種事件,已經逐漸在他麵前顯露出來。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真相大白了。
指令就是那張刊登著同學會通知的剪報,神崎一郎看到這個,就向公司提出了辭職。所謂“準備時間”,大概就是指從辭職,到召開同學會的那三個月左右。神崎在策劃某個,要在同學會上執行的計劃。
可是,青葉丘初中同學會的名單上,竟然沒有他的名字,他是怎麼和同學會,扯上關係的呢?能讓他在報上一看到通知,就決定辭職的重大事件是什麼呢?還有,在此之前,讓神崎放棄了熱愛的文學,有意選擇農學部的契機又是什麼呢?……
“不管你醉成什麼樣子,那個理由你就是不說。”伊丹的聲音,好像是從另一個遙遠的世界飄來的一樣,“你就像個被新興宗教迷惑的天真高中生一樣,眼神直勾勾的……喂,神崎,你在聽嗎?”
伊丹伸手在神崎眼前晃了幾下。
“喂,你的記憶恢複了嗎?”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記不清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正呆呆地站在東小金井站的售票機前。
回去的路上,為了謹慎起見,他還去了一趟區政府辦事處,請求查看他的居住卡。但辦公人員告訴他,沒有叫神崎一郎的人存在,也沒有這個人的轉人證明。
在這裏,追查的線索也斷了。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八月二十一日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校長講話之後,大家各自回到教室。3A班全體出席。
花壇裏有一種奇怪的花開了。
雖然放了暑假,但是,我還要給備考的三年級學生補習,因此還去了學校幾次。不過隻有上午有課,感覺輕鬆多了。
學生們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而我卻是懷著幸福的心情,在給他們講課的。自己的內心,一旦變得充實起來,即使麵對這樣的學生,我也能夠微笑著對待。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就連稻垣公夫母親的自殺未遂事件,也已經是過去式了,並沒有困擾我太久。聽別人說:她已經出院了,現在完全恢複了正常,不過,她後來還是辭去了工作。據說她對於那次的衝動行為,深感後悔。
我的幸福,當然是來自於和髙倉千春的交往。暑假我們兩人去了輕井澤度假,去高崎看電影,這些天來,讓我享受到了過去多少年以來,都沒有享受到的青春與歡樂。我們沉醉在幸福之中,每一天都是那麼的心滿意足。
我們和學生們住的地方離得比較遠,而且,就算被哪個老師看到,也沒有關係。我們兩個人都是單身,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返校日前一天,她在我的公寓留宿,第二天一早,我們若無其事地來到學校,還像普通同事那樣相處。這種感覺很刺激也很快樂。
時隔一個署假,八月二十一日,全校師生返校。盂蘭盆會①已經過去了,暑熱卻完全沒有消退的跡象。那天從早晨開始,日照就特別強烈。山區地帶濕度較低,紫外線卻比平原地區厲害。九點鍾之前,全體師生在操場集合,校長在主席台上,一邊講話,一邊用手帕擦著禿頭上的汗水。
①日本迎接和供奉祖先之靈的民俗性佛教活動,現在大多數地區,都在八月十五日前後舉行。
其間有兩個女生暈倒了,被送到了保健室。其中一人就是長穀川美玲。在一群臉龐被曬得黝黑的學生當中,她那蒼白的臉色非常醒目。她的皮膚白得異常,幾乎可以看見血管。而且兩頰深陷,眼睛下方陰影濃重,就像身患重病一樣。
就連一向喜歡長篇大論的校長,也抓住這個機會,說了幾句諸如“天氣熱,希望大家注意身體”;“新學期要努力學習”之類的套話後,就匆匆結束了講話。在返回教學樓的路上,我注意到學生群裏有一陣騷動。幾個學生圍著花壇,正在指指點點地叫嚷。
我想督促他們快點回教室,於是走到他們身後,看了一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什麼呀?真嚇人!……”一個像小學生似的、還沒有變聲的學生尖叫出聲。這是鷲尾力的聲音。
佐藤源治在鷲尾頭上推了一下,說:“笨蛋,這不是彼岸花①嗎!”
①彼岸花:石蒜科植物,生長於陰森、潮濕的地方。球莖有毒,但可入藥。在日本。這種花常在秋分前後盛開,秋分又稱秋彼岸,因而得名彼岸花。
“這種花經常長在墓地上吧。”
“好了好了,快回教室吧,“我招呼著學生們。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聲嘟囔著“好可怕”、“這裏以前就是墓地啊”之類的話,四散而去,
學生們走了以後,我得以看到花壇裏,盛開的那朵妖異、鮮紅的花。
彼岸花,別名曼珠沙華,常生長於墓地或河邊。本應從青色的球根中抽出的花莖,卻從旁邊的地麵生長出來,花莖頂端的花朵樣貌詭異。對了,朱頂紅也是這樣的植物。此時花壇裏雖然隻開了一朵,但很明顯,周圍種的也全是彼岸花。
不可思議,是誰在什麼時候,把這種花種在這裏的?之前這裏明明盛開著非洲菊,現在卻連一棵都沒有了。
這時候,勤雜工竹澤先生,正好經過,我問他花的事。他說:“老師,這個我也不知道。到去年為止,這裏從來沒有開過這種花。而且,我也不記得這裏種過非洲菊。是學生們隨便亂種的吧。這花看著真讓人不舒服,要不要拔掉呀?”
竹澤先生的手伸向彼岸花,我連忙阻止道:“不用,不必做到這種地步。”
“彼岸花應該是九月開花的。現在早晚都比較涼,有一棵等不及,就提前開放了。”
我帶著一種奇異的感覺,回到了二樓的3A班教室,學生們已經坐在座位上等我了。隻有長穀川美玲的位置是空的,她好像還在保健室裏休息。
我的腦海中有一個念頭,就像一隻關在瓶子裏的牛虻,一直在嗡嗡叫著,提醒它的存在。
不會吧,不會吧……
我心不在焉地,給學生們講完新學期的注意事項,就讓他們回家了。然後,在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教室裏,我拚命抑製著,從窗戶向下看的欲望。如果我看了,就正合了種花人的意思。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不去看。
但最後,我還是沒有能夠抑製住誘惑,從窗口探出身子。
花壇裏的彼岸花,組成了一個文字,我又一次感到,後背躥過一股寒氣。種花人的惡意,透過一株顏色詭異的花朵,悄悄散發出來。我感到頭暈目眩,但眼睛還是緊緊地盯著那個文字。
那是英文字母X,或者是個X的符號。X到底指什麼呢?
彼岸花形成的X,不知是不是在嘲笑,死在這個花壇中的稻垣公夫的靈魂。彼岸花在驕陽下積蓄著力量,等待著花朵全部綻放。
突然,我感覺身後有人。覺察到危險的我,猛地轉過身來。
“老師!……”
讓我吃驚的是,站在我身後的是長穀川美玲。她就像幽靈一樣,臉色蒼白,盡管天氣很熱,但她全身抖個不停。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剛才一直在保健室休息。”
“啊,對了,你早會的時候身體不舒服。怎麼樣了?現在好點沒有?”
“嗯,基本已經好了。但是……”
美玲欲言又止,她低下頭,一滴眼淚掉下來,浸濕了白色拖鞋的前端。
“但是怎麼了?”
她抬起頭,大眼睛裏盈滿淚水。白上衣下麵的嬌小胸部,隨著抽泣聲激烈地上下起伏。這個十五歲的少女,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心動的性感氣息。
“我……我害怕。”長穀川美玲突然如此對我說。
“害怕什麼?”
“我覺得自己活不成了。”說完她就撲到我身上。
我想推開她,但她緊緊抱住我不放,我怎麼都掙脫不了。她的身體竟然很有肉感,不知道纖瘦的她,哪裏來的這些贅肉。在拉扯中,我的手碰到了她的胸部,拇指碰到了她沒有內衣遮蓋的乳房,還有堅硬的乳頭。
她回過神來,雙手護在胸前,離開了我。我驚慌失措地發現,自己的手上,還殘留著她那乳房的柔嫩觸感。
“為什麼這麼消極呢?……你的成績大有進步,照這樣下去,你就能考上理想的高中了。”
“不是這件事。我……肅清……”
當“肅清”兩個字一出口,她就慌忙捂住了嘴,同時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剛才說肅清?”
“不……不是,我……我瞎說的。剛才的話,請您就當做沒聽到吧。”
她轉身跑出教室的前門。巧合的是,她剛一跑出去,音樂教師高倉千春就進來了。
“喂,那個是長穀川美玲吧?……她怎麼了?好像在哭。”
高倉千春懷疑地盯著呆站在那裏的我,然後也走到窗口,朝下看了一眼花壇,倒吸了一口涼氣。
回憶起來:其實從那一刻起,我生命的軌跡,就已微妙地偏離了正常的方向。
啊……
恐怖新聞⑧——八月二十一日
一朵彼岸花——這是不祥的前兆嗎?
大家都看見了吧:在返校那天,花壇裏開了一朵花。這種經常能在墓地裏見到的花,被稱為“彼岸花”,別名曼珠沙華,在忠恩寺的墓地——即彼岸,盛開的花朵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嗎?還是有人故意把球莖,種在那裏的呢?
這是天地異變……不,是不祥之事,將要發生的前兆吧。
啊,好恐怖的彼岸花……
校長講話的時候,有兩個女生,被這種花散發的毒氣熏倒了。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吧。其中一個被送去保健室休息了一會兒,很快就恢複了。而另外一個人,一直到全校師生放學以後,還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好不容易恢複精神的她,撲進了她喜歡的人的懷裏,然後,她差點就把某件事說漏嘴了,本報編輯可聽到了。叛徒絕不可原諒。
諸位,新學期開始,我們又能夠經常見麵了。
(看完要燒掉)
(現在)
第二天,神崎一郎在電話裏,向塚本由美子彙報了,他獨自探訪多摩化學的事情。剛剛外出歸來的由美子,立刻就趕到了他的公寓。
“混帳東西,你太過分了!……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啊。”由美子很不滿,她覺得神崎沒把她當成自己人。
“因為你有事啊。”
“你等我一天不就好了嘛。”
“我一天都等不了。而且,要是調查出來我是個大壞蛋的話,讓你知道的話,不就麻煩了嘛。”神崎開玩笑似的說。
不過,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他查出的結果,和這個也差不多了。隨著調查的深入,他失憶之前的種種行動,顯得越發令人費解,也越發可疑。
“說實話,我查到的並不是什麼好結果。”他把在多摩化學了解到的所有情況都說了,本來塚本由美子還忽閃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但聽到後來,她的神色也漸漸暗淡下來。
“你沒有被警察通緝吧?”
“那倒沒有。不過,我總覺得不要繼續查下去,才是明智的選擇。”
“哎呀,你這就死心了啊,好不容易查到這裏了。”由美子撇著嘴搖頭。
“但是……現在已經知道,我選擇了自己討厭的理科,沒有朋友,還是個性格非常陰鬱的人。要是再這樣查下去的話,很可能會查到令人沮喪的結果。”
“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並不是壞人。”塚本由美子鼓勵他說。
“那是你的直覺。按照我的直覺,我是個性格乖張的人。”
“還有,知道了你是單身,真是太好了。”由美子嘟囔了一句。
“什麼意思?”他心中一動,心底湧起一股熱流,也許這種感情波動,已經寫在臉上了。
“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對你有好感什麼的。”
她從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窗戶,把手放在身後,雙腿交叉。白色棉布褲子的褲腳微微上提,露出纖細緊實的腳踝。
也許是窗外的陽光太強烈了,由美子的臉部,被隱藏在一片陰影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是覺得,要是你沒有老婆孩子的話,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那就容易多了,而且,好像你也沒有父母,親戚隻有一個叔叔。”
“原來如此,這麼看來其實也不錯。沒有那些多餘的阻礙挺好。”
他也站起來,走到窗前,俯視著下麵的街道。郵遞員的紅色自行車,停在公寓樓門前,郵遞員剛從大門走出來。
從現在起,才真正要開始追尋自己的過去了,他覺得他的過去,一定存在著不想讓由美子見到的醜惡一麵。所以,大概也到了,讓由美子從他的生活中退場的時刻了。其實,他幾天前就想到這一點了,隻是沒想好什麼時候,把這種話說出口。
他愛上塚本由美子了。最讓他害怕的是,隻恐自己哪一天,會壓製不住對她的感情。和她這種有魅力、又活潑開朗的年輕女性接觸,使得他自己體內,男性的本能在蠹蠹欲動,變得越來越難以克製。她一點也沒有覺察到,我這個來曆不明的男人,有多麼危險,她真是對我太不設防了。
“我說,由美子小姐。”
她看向神崎。但他沒有看她的眼睛,而是死死地盯著下麵的街道。
“怎麼了?”
他舔舔嘴唇,謹慎地開口。算了,這就跟她攤牌吧。
“從今以後,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了。由美子小姐你對我的幫助,我簡直無法用語言感謝。不管怎麼感謝你,都是不夠的。”
“你這話,就像要跟我告別一樣。好奇怪。”
她外衣下凸起的胸部,隨著呼吸的節拍緩緩起伏,無法抑製地想要觸摸她的欲望,強烈地折磨著他。
“我並不想說到那個地步……本來就不是你撞了我,而是我自己衝上馬路,無意中撞到頭,這才會失憶的。所以,全都是我的錯。我自己的事,必須由我自己來調查。”
“如果你是擔心我的話,那大可不必。”她悲傷地笑了。
“不……不是這個問題。”
“我就住在這附近,你不用客氣,隨時可以把我叫出來。”
“有你這句話,我就感激不盡了。”他低頭道謝,一麵回避著女人的目光,“但是,真的不用了,以後我自己―個人也行。”
屋裏彌漫著尷尬的氣氛,沉悶得讓人無法忍受。
“由美子小姐,我送你下去吧。”為了打破僵局,他嚴肅地提議道。
“謝謝。那我回去了。”由美子幹脆地說。她的語氣平靜到,讓他感到失望的地步。
他拿過由美子的外套,幫她穿上。在走出房間、坐電梯下樓的過程中,兩個人一直沉默不語。她低著頭,擺弄著外套的扣子,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別有一番風情。
出了大門,她略微抬起一隻手,說了一聲:“再見,我會為你祝福的。”
“再見,有什麼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雖然這麼說,但他覺得,他們不會再見麵了。他感覺心口在隱隱作痛。活到這個歲數,才發覺這就是戀愛的感覺,自己還真是個笨蛋。
走在便道上的她,背影看起來很孤寂。他拚命忍住了想要追上她,並從背後緊緊抱住她的衝動。
“她也是喜歡我的吧……”神崎一郎如此想著。
不可能!……她對自己隻是由同情,生發的關切而已。這隻是一個一隻腳已經跨入中年的男人,自我意識過剰的臆測。別胡思亂想了!
“塚本由美子小姐,再見了。謝謝你給了我短暫的幸福時光。”
神崎一郎在心裏小聲說著,目送著她走過下一個紅綠燈,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其間,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如果她回頭的話,會怎麼樣呢?會不會,會不會……
但她並沒有回頭。
他傷心地回到公寓,看了一眼自己的信箱。剛才郵遞員來過,他想看看是否有郵件,結果裏麵隻有一張明信片。他把明信片翻過來的瞬間,立刻感到天搖地動。
“繳費提醒。”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顯得非常響亮。管理員嚇了一跳,打開窗戶看著他。
“神崎先生,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事。”
神崎向管理員草草地點了個頭,就奔進了電梯。他全身都在難以自抑地顫抖。
就是這個!這就是我的秘密!……該來的終於來了。
進入房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仔細讀了一遍,那張明信片上的內容。
繳費提醒
(前略①)
①寫在書信開頭的話,表示省略季節問候等,禮節性的文句。
知道您身體安好,不勝喜悅。您租用了我家的公寓,我深感榮幸,並表示誠摯的感謝。
恕我冒昧。我想提醒您一下,繳納房租的事宜。您今年二月到三月的房租,還沒有支付。我去找過您。但是您好像一直都不在家。拜托您盡快交房租。
另外,如果您在接到這封繳費提醒之前,就已經交過房租的話,還請您原諒。
杉並區和田三一X一X
遠山千代子
這是房租的繳費提醒。也就是說,除了現在住的公寓,他還租了別處的公寓。這個叫遠山千代子的女性,恐怕就是房東了。他查了查電話簿,上麵果然記載著她的電話號碼。
現在是一點五十分。今天他又能查明,一個關於自己的秘密了。
從地圖上看,走路就可以到達明信片上說的那個地方。他出了青梅大道,一路往東走去,穿過高圓寺天橋的十字路口,再向右轉,就來到了和田三丁目。
他走在環七線旁邊的便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排出的尾氣,讓人無法忍受。陣陣寒風惡作劇似的,帶來更多汙濁的空氣。他壓抑著滿心煩悶,繼續向前走去,在下一個路口往左一拐,就進入了一片安靜的住宅區。左邊是一個叫做“蠶絲之森”的大型公園,一來到這裏,環七線和青梅大道的噪聲,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一邊查看著門胖號,一邊往前走。在一個小雜貨鋪旁邊,他看到了一棟現在已經很少見的、木質二層公寓。
“就是這裏!……”他心中一動。可以算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吧。不對,他以前在這裏住過,所以說“似曾相識”,也許並不恰當。
在他的腦海深處,確實有某個東西,刺激著遮蔽了記憶的外殼,並不斷地在向他傾訴著什麼。
遠山千代子的住所,就在這棟公寓的隔壁。他一按門鈴,門上的對講機裏麵,立刻傳出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聲音。他向對方示意說,他是收到繳費提醒的神崎一郎。
屋裏的女人說了一聲“請稍等”,就掛斷了對講機。很快大門就打開了,一位戴著眼鏡、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探出了頭來。眼鏡片後麵的雙眼,閃耀著好奇的光芒。
“哎呀,神崎先生,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我一收到繳費提醒,就立刻趕來了。”
“這麼快就來了,真是麻煩你。你現在可以交房租吧?”
遠山千代子笑逐顏開。錢到手前是慈眉善目,錢到手後就橫眉冷對嗎?
“是的。不過,其實我還有一件事。”
“啊?……”她臉上立刻露出戒備的神色。
神崎一郎站在門前三言兩語,講了一下事情的梗概,她聽完臉上又多了幾絲困惑。
“也就是說,你完全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情了?”
“是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哎呀,是這樣啊。”她的表情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懷疑。
“房租的話,我這就交給您。一共是多少錢?”神崎想消除她的戒心,不這樣的話,就別想得到她的幫助了。
“房租是三萬兩千日元,兩個月的話,嗯……是六萬四千日元,真的可以交嗎?”
“啊,這麼少呀。那我馬上就可以交。”
比想象中的便宜多了,他鬆了口氣,從錢包裏拿出剛從銀行取出的十萬日元,數出七張交給了房東。
“非常感謝。我這就去找零錢,你去公寓那邊等著吧。”她滿臉堆笑地進屋去了。
他去了公寓。這種老式的出租屋風格二層木製建築,現在已經很少見了,玄關是公用的,一看到鞋櫃之類的擺設,就感覺好像進入了三十年前,觀看的那種家庭電視連續劇一樣。旁邊有十二個木製的信箱,他一個一個地查看著上麵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