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曉理直氣壯:“《未成年人保護法》你們學沒學過?我們老師讀給我們聽過。那上麵說,兒童的隱私也是要受保護的,不可以逼著孩子說他不願意說的事。”
奶奶又看看爺爺,疑疑惑惑:“是嗎?”
爺爺摸摸下巴:“法倒是有那麼個法,我聽說過。要保護兒童隱私?兒童還有什麼隱私?”他搖搖頭,“如今的名堂太多,搞不清楚。也許真有那麼一條?說不定的。”
兩位老人一時間都嚴肅起來,仿佛麵前真的放著那麼一部無比神聖的法律。
肖曉不由得感到羞愧。雖然目的並不卑鄙,但是他畢竟糊弄了兩位老人,良心上是要受到譴責的。有一瞬間他真想對他們道歉,說明法律上根本沒有保護兒童隱私的條例,是他自己編的,是他對於法律的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張著口,還沒來得及說呢,爺爺已經起身,走進房間,片刻之後拿出兩張百元大鈔,鄭重其事地遞給肖曉。
“好吧,我們尊重法律,你應該有自由使用壓歲錢的權利。”爺爺說,“這一張是我們給的,這一張是我們替你爸爸墊上的。看,嶄新挺括,硬得能割你耳朵。”爺爺動作很誇張地把兩張新鈔舉在肖曉耳邊比畫了一下。
奶奶趕快補充囑咐:“可別亂花,買點有用的東西。”
肖曉接錢的時候臉微微有點發紅。他本來是應該很高興的,可是這份高興令人沮喪地被羞愧蓋住了,弄得他連“謝謝”兩個字都忘了說。
約定跟包郝碰麵的那天,肖曉在空蕩蕩的書包裏塞進一條圍巾和一頂帽子--北京氣溫比南京低,圍巾帽子是必不可少的裝備。他又在內衣口袋裏裝好兩百塊錢,把平時積攢下來的一元兩元的小票子和硬幣收齊,放在方便拿用的外衣口袋,出了門,早早等在碰頭地點--小區的公共汽車站台。
風很冷,太陽也顯得灰蒙蒙的,好像寒流要來了。好在包郝沒讓他等候太長的時間。包郝迎風跑過來的時候,那件黑色的尼龍外衣被吹得鼓滿了空氣,頭發也高高地豎了起來,細長的脖子努力往前伸著,遠遠看去活像一隻貼著地麵飛翔的烏鴉。
包郝奔進站台,刹住腳步,莫名其妙地又結巴起來:“我、我、我……”
肖曉轉過去看他的後背:“你怎麼什麼都沒帶呀?”
包郝雙手插進衣袋,低下頭說:“我仔細想了想,要是我爸打斷我的腳筋,那我不是就成個癱子了嗎?《射雕英雄傳》裏有個人,就是被他師傅弄斷腳筋的,好慘好慘。我不想做個癱子。”
肖曉說:“你爸不會真打斷你的腳筋。”
“如果真打呢?”
肖曉憤怒地叫起來:“你害怕了,找借口!你是逃兵!”
包郝用哭一樣的聲音說:“好吧,我就是逃兵。我不敢這麼做。北京太遠了,我們又太小了……肖曉你能不能不去?我們就在南京看看升旗好不好?我陪你……”
肖曉說:“不,我一定要看天安門的。”
“那我們參加旅行團,跟在大人後麵去,好不好?”
“大人會讓我們去嗎?”肖曉不無輕蔑地盯著包郝,“再說,旅行團都是看故宮看長城的,他們不會去看升旗。”
包郝不說話,滿臉羞慚地用腳尖挖著地上的石子。但是他不說話其實也是說了話,他用閉口不語表達了他的態度。
肖曉歎了一口氣,決定不再跟他生氣。包郝就是這麼個人,關鍵時刻你永遠別指望他能奮不顧身往上衝。肖曉很男子氣地擺擺手:“算了,你不去就不去,我一個人能行。另外給你個任務吧:晚飯之前一定給我爺爺打個電話,把我去北京的事告訴他。你叫他別擔心,我看完了升旗就回來。”
包郝如釋重負,趕快抬起頭:“我不打電話,晚飯之前我會去你家,當麵跟他說。”
肖曉淡淡地回答一句:“隨你的便。”
公共汽車遠遠過來了,包郝遲疑著,欲走不走。忽然他從衣袋裏伸出手,握著一個什麼東西,迅速地塞到肖曉背後的書包裏:“給你用吧。”不等肖曉有所反應,他拔腿就跑,慌慌張張的,頭也不回。
肖曉把書包拿下來,伸手在邊上一掏,掏出一個硬硬的小紙團,把紙團拿出來一看,居然是一張五十元麵值的錢!肖曉絲毫沒有想到包郝會有這麼一招,因此一時間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他醒悟到這是包郝用來表達歉意的一個辦法,趕快衝著包郝背影喊:“嗨!回來!拿走你的錢!”
包郝也不知道聽到還是沒聽到,反正就見他兩腿跑得飛快,一拐彎不見了蹤影。肖曉先還有些生氣,感覺受了侮辱似的,轉念又一想:留著也好,錢多點總是好事,回來以後再還他不遲。
春節前的火車站果然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啊!候車廳和售票廳,以及車站前原本空曠的停車場,此刻擠滿了急於回家的人,他們一個個衣著光鮮卻神情疲憊,有人甚至帶上了棉被和草席,準備在車站安營紮寨,打上一個持久戰似的。肖曉沒買過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買,但是他口袋裏放著兩百五十多塊錢,這筆錢使他此刻的心理狀態類似一個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的百萬富翁,做任何事都不會膽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不會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