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放的眼睛有點發澀,見到了肖曉的精心裝扮之後她覺得更難開口,她甚至隱隱地有了一種罪孽感:她今天會傷害他。她馬上就會傷害他了!
梅放艱澀地咽下一口唾沫,盡量把語氣放得柔和委婉:“肖曉,老師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嗎?”
肖曉開心地笑起來,突然對梅放“啪”地一個敬禮,朗聲道:“請首長指示!”
梅放勉強跟著笑了笑:“老師想說……如果你……如果今天改讓你當護旗手,你會同意嗎?”
肖曉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很大,笑容跟著慢慢從臉上消退,嘴唇也變得有點蒼白起來。
“肖曉?”梅老師伸手摸摸他的頭。
肖曉猛地把頭甩了開去:“你騙人。”他盯住梅老師。
梅放解釋道:“是這樣的……今天有點特殊情況……”
“你騙人!”肖曉的聲音大了起來,“你宣布了今天要讓我當升旗手的!老師不應該說話不算數!”
“護旗手同樣很光榮。”
肖曉一口拒絕:“不,我隻想當升旗手。”
梅放嚴肅起來:“老師知道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才來跟你商量這件事。老師這麼安排,總是有老師的原因,人應該有點集體主義精神……”
“那好,”肖曉漲紅著麵孔說,“如果我不能當升旗手,那我寧可什麼都不當!”
說完這句話,他把抹布用勁扔在講台上,轉身走回座位,側身朝著牆壁,不準備再作任何申辯。
梅放還想再說幾句什麼,卻已經有同學陸續走進教室了。梅放就咽下要說的話,回辦公室準備一天的工作。
包郝是連奔帶跑衝進教室的。包郝衝進教室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種意料之外的狂喜,兩條眉毛舞動著差點沒飛到額頭上去。
“嗨!”他大聲嚷嚷著,“看見操場上沒有?鼓樂隊都已經在集合了!今天的升旗儀式可是非同尋常哪!”他搖頭晃腦說了個文縐縐的詞。
教室裏靜悄悄的,沒有人應和他的這種欣喜。
“你們都怎麼啦?”包郝心生疑竇,“怎麼回事?都在背書啊?裝得像真的一樣!”
包郝一眼看見了麵牆而坐的肖曉,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誰是你的護旗手呢?梅老師定了嗎?要是沒定,可不可以讓我……”
馬馭從教室門外趾高氣揚地走進來,滿臉得意地接過包郝的話:“可惜定了,是我和李立偉。”
包郝訕訕地扭過頭,哼了一聲。
馬馭又眨著眼皮說:“還有個壞消息:升旗手不是肖曉了,換上了林茜茜。”
包郝大怒:“你造什麼謠!”
馬馭半笑不笑地說:“我怎麼是造謠呢?不信你問肖曉自己。”
包郝衝過去,一把抓住馬馭的肩頭,氣呼呼地瞪住他:“當心我打你!”
馬馭針鋒相對:“打人算什麼本事?有本事跟人家林茜茜比,人家是全省的學習尖子,你們算老幾?”
馬馭的這句話,實際上把肖曉也捎帶進去了。馬馭攻擊包郝是假,忌妒肖曉才是真。肖曉在男孩子裏威信高,號召力強,馬馭對這一點心裏始終不痛快。
偏偏馬馭麵對的是包郝。包郝這人很怪,他對自己的榮辱一向都不在乎,誰要是說他有什麼不好,他齜牙一笑算是承認,並不認為事情有多麼糟糕。可是一旦事情牽扯到肖曉,或者有人當他的麵對肖曉表示不滿,他馬上就要拔劍而起,仗義執言,必要的時候可以動武,全力以赴地維護好朋友的名譽。
包郝開始對馬馭推推搡搡,嘴裏恨恨地念叨著:“叫你造謠!叫你造謠!”
馬馭避開包郝的正麵攻擊,一麵在幾排課桌間繞來繞去,一麵虛張聲勢地喊:“打人不算本事!打人不算本事!”
這兩個人在教室裏追追打打弄出很大的動靜。一些早到的同學也跟著興奮起來,有人站到了凳子上“坐山觀虎鬥”,有人故意上去攔在馬馭前麵,伸腳想要下他的絆子,還有人把課桌推過去造成“路障”,想迫使兩個尋架打的人快一點進入“實戰狀態”。
肖曉麵朝著牆壁一言不發。他既不阻攔包郝,也不支援包郝,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身後的吵鬧。從背後看,他的身子紋絲不動,就跟泥巴捏成似的。
包郝有點忍不住了,他暫且放過了馬馭,從幾張課桌上連爬帶滾地翻過去,探身把一個腦袋插到肖曉的臉和牆壁之間:
“肖曉你管不管?人家在造你的謠……”
包郝把剩下的話用勁咽了回去。他看見了肖曉那張淚流滿麵的臉。那張臉上的一雙眼睛瞪得很大很大,鼻翼張開著,鼻頭紅得發亮,豆大的淚珠兒不斷從那雙大睜的眼睛裏滾出來,撲簌簌地翻著跟頭下落,在下巴那裏聚成更大的一粒,而後沉甸甸地掉下去,發出“噗”的一聲輕響。
包郝幾乎是張口結舌。過了一會兒,他帶著疑惑問:“肖曉,你是不是……”
肖曉一動不動,眼睛仍舊盯在牆壁上,任憑兩顆透明的淚珠兒慢慢湧出來,瑩瑩地溢滿眼眶。
包郝即使再愚鈍,此時也知道馬馭說的那些消息是真的了。一刹那間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很想哭,他為好朋友的痛苦而痛苦,他非常不忍心見到肖曉這張淚流滿麵的臉。於是他頭腦一熱,順手從前麵的課桌上抄起不知是誰的鉛筆盒,不顧一切地向馬馭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