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眠
難眠
第二天清晨，倪涫涫一睜開眼，便看見身上蓋著的衣服，不由一怔。她坐起身，往身後火堆處看去，空無一人，隻是隱隱亮著火星的火堆。
她心下一涼，連忙起身，向洞外奔去。出了洞口，便看見冉景騰坐在一旁的大石頭啃著野果。
“那個……你的腿……”她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便道：“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金倉藥是禦醫特配的藥，尋常細小的傷口一天便愈合，不傷及脛骨的最多不超過三天。”他的目光鎖在她的手上。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拆開手掌上的布條，果然，正如他所說，她手掌心的傷口隻是一夜的時間，便全部愈合，有的地方，細小的傷口已經開始長出粉嫩的新肉。
禦藥的效果果真與眾不同。
“哦，傷口全愈合了，多謝……”你頓了頓，本想說“你”，但是覺得好像不妥，便改口：“多謝侯爺賜藥，還有昨夜替奴婢改了衣衫……”
他挑了挑眉，嘴角尷尬地動了動，很快恢複正常，麵無表情地道：“現下我已經是半身不遂，你若是再有什麼病痛，我該怎麼出山？”
她微微抿唇：“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若是真正的半身不遂，就是挪，也沒法挪至這個洞外吧。
他不說話，隻是突然扔了兩個野果給她，幸好她反應快，接過野果，走到他的身側，坐下。
他看了看她，有四處望了望，像是自言自語：“這麼高的山洞，上來挺不容易的。”
“恩……”她慢慢地咀嚼著野果。
“怎麼上來的？”他不看她，卻問她。
她頓了頓，直接將野果完全吞下，才道：“紮了個藤網，將你半背半拖地拖上來的。”說完，忍不住又將另一個野果放入口中咬了起來，這個野果沒有之前的甘甜，說不出的苦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她深深地蹙著眉頭，拚命地咽著口水。
半背半拖地將他拖進這個山洞裏，當時那種絕望無助的心情，難以回味，也許這一輩子，還是在那個世界時候的她也不曾哭得這樣淒慘。即使是最難熬的時候，最黑暗的時候，還是最親的人走的時候，還是在宮中受人欺壓的時候，都不曾這樣過。她隻知道，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怕他就這樣死在這個山裏。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害怕，她經曆過不少的風風雨雨，什麼罪悲慘的事情她沒有遇到過，可是……卻沒有像那天那般如此絕望過……
回想起來，很難相信，憑著意念，他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半背半拖地將他帶到這裏。最重要的是，他還活著。
“為何要救我？”他壓著嗓音，將憋在心中許久的話終於問出口。
她沉默了一會兒，澀澀地回答道：“沒有為何，況且……你不也救了我嗎？”
他失笑。少頃，抬眸凝視她，麵無表情地說：“是嗎？我抱著你跳入濟河的時候，就是想著你給我一起陪葬，並不是知道這是一條活路。”
她搖搖頭，道：“我說的不是跳濟河，是說之前你替我擋下的那一箭。”
他又是一陣冷笑：“為你擋那一劍，也不是想要救你，而是隻要一想到日後，你若死了，我還活著，內心煩悶的時候不知道該找誰來發泄。”口中雖這樣說，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替她擋那一劍，也許是真的怕日後太寂寞，太苦悶，而沒有人供他宣泄這些痛苦吧：“找一個聽話又不會有怨言的發泄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論與否，確實是你救了我。現下，我們都還活著，不是嗎？”她看向遠處，目光幽遠。
活著？
他都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他真的不知道報完仇之後，他還可以做什麼。
但是，對於倪涫涫，她覺得還能活著，即使怎麼樣狼狽，就還有希望。
沉香閣，那個男女同娼的人間地獄，不僅僅是將他折磨得體無完膚，更摧殘的是他的意誌，這種難以承受的屈辱甚至會讓他想要一死了之，不想自己汙髒的身體苟且活於這醜陋的世上。可是，終日囚禁的日子讓他連死的能力都沒有，隻能日日夜夜像具屍體一樣呼吸著肮髒的空氣。
活著，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
他看著她道：“有時候活著是生不如死，就算看上去是像個活生生的人，那也是行屍走肉。”
目光相交，她從他幽黑的眼睛裏看到了對這個世間的厭惡，所謂的行屍走肉，是指他自己吧。
目光再一次看向遠處悠悠匆匆的山林，她扯了扯唇角道：“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是再想死的人，到了真正要死的那一刻，都會舍不得這個世間，哪怕孤獨得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可是每天當看到清晨第一樓陽光照在你腳前的時候，會發覺原來這世間的一切是這樣的美好，清澈的藍天，漂浮的白雲，明媚的陽光，新鮮的空氣，還有眼前這蒼翠的山林，美麗的花草……這世上，沒有比活著更好，隻要活著，什麼希望都有。”
她垂下眼，爹娘剛去世的那一段日子，每天都要受表舅表母的白眼。還有那個世界，爸爸卑抓進監獄的日子，每天要受媽媽的孽待和那個男人的目光，那時候，她就跟他有著同樣的想法，可那場雷雨改變了她的命運，有愛她的爹爹和娘親，雖然最後他們都離開了她，但是隻要想到娘親臨終前腰她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還有爹爹那句，即使命再賤，隻要還活著，就有陽光，就有希望，她便打消了這種念頭，每一天，看著清晨的第一樓陽光照在腳前，隨著日子越來越久，她終於明白了娘為何要她一定要活下去，生命一旦消逝了，是永遠不會再有第二次。即使因為那場雷雨，讓我再次活在這個世界，但是，我冥冥中感覺到，其實這也許也是因為上天可憐我，所以想要給我一個不一樣的命運。然而我不是僅是一個人在活著，她要將爹娘的那一份都活下去。